没有门(第4/27页)
你开始向你的东道主讲述它的样子,黄昏的景象和感受——你会讲起寂寥的码头上令人兴奋的气息和气味,映照在破烂房屋的旧砖墙上的柔和阳光,讲起大船船头的光芒与色彩带来的炫目和美丽。然而,当你讲述这些的时候,你已经找不到当年那种神秘、狂喜、极其忧伤的感受了。
是的,曾经美不胜收——令人心碎,使人头脑疯狂,把生命的肌肉撕成碎片——但是,有什么可说的呢?你会想起这一切,还有别的上万个事物,然而,当你开始向你面前的那个人讲述这一切时,你却说不出来了。
相反,你只向他讲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告诉他夏天多黑多热,冬天多湿多冷,要弄点好吃的东西又有多难。你告诉他,你的房东太太以前是个伶牙俐齿的记者。你告诉他,她是个善良的、思想开放的妇女,做事马马虎虎,精神焕发,充满活力,喜欢喝酒,也喜欢和酒徒为伍,而且对一个记者必须了解的坎坷、丑恶的人生一面非常熟悉。
你告诉他,她在杀人犯被处决之前和他们混在一起,从他们口中或他们的母亲那儿弄清真相,她爬上船舷去了解事情的原委,她强迫自己去加入出殡的队列,跟随葬礼直到墓地,她对人类各种痛苦、体面、忧伤的情绪置之不理——只为了弄清事情的原委;她自己仍然是个体面的妇人,一个非常善良、慷慨、精力充沛的人,然而她又是个老处女,从某些方面来看,她具有清教徒般的精神境界。
你告诉他,若干年前,她曾发过疯,在一个精神病院待过两年。你告诉他,她的疯病有时候还会发作;几个月前的一天夜里,你回到家时,发现她四仰八叉地躺在你的床上,然后站起身来,像欢迎她的梦中大情人那样来欢迎你——尤斯塔斯·麦克纳米博士,她自己虚构出来的一个名字,一个人,一个情人。接着,你又讲起她古怪的家人,她的三个姐妹和她的父亲,他们都只有同样疯狂的特征,不过没有她那么精神焕发,也不具备她的力量和能耐,她从十八岁起就一直操持着这一家人的生活。
你讲起那位老人,那位没有什么发明的发明家。讲起了他发明的一个开塞螺旋钻,钻上装了一个不中用的旋塞;还发明了一把不能锁的锁;一面打不破的镜子,那镜子照不出人影儿。你讲起他去年得到了十二万美元遗产——他生平第一次到手的钱——他立刻把钱拿到华尔街股票市场,很快就把钱蚀光了。与此同时,他又把妻子和女儿送上豪华客轮的新婚套房去欧洲旅游,就在她们正欲回国时,他却发电报告诉她们:“向罗马挺进,我的孩子们!继续挺进,继续挺进!你们的父亲快要赚到百万美金了!”
是的,我会把我在布鲁克林一条陋巷里所发现的这一家子讲给东道主听,这一家人真是不可思议、疯疯癫癫、异想天开,然而他们却心地高尚。这一切以及其他上百件怪事,我都会讲给我的东道主听。我还会把发生在我周围老百姓身上的上千件事情讲给他听——住在陋巷里的亚美尼亚人、西班牙人、爱尔兰人,每逢周末一回家,他们就会打开收音机,使得整个地方都轰响着上百种杂乱的噪声。有人星期六喝醉了酒回到家中,开始打他们的老婆——他们生活的亲密和历程,在欢笑、呼喊、尖叫和咒骂中,透过上百个敞开的窗户,毫无遮掩地传了出来。
我能讲给他听,他们如何打架、喝醉、被杀,他们如何盗窃、拦路抢劫、用棍棒胁迫,他们如何卖淫、偷窃、杀人——对他们说来,这一切都是他们有序、体面生活中的一部分——然而当房东太太的侄子只穿一条泳裤在后院的草坪上躺了个把钟头的时候,他们却义愤填膺地号叫着,向警察局投诉,他们很快就派了一个代表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