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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聪明人,都劝我说:‘以你的地位和能力,在社会上很有发展的机会,为什么作茧自束呢?’这话出于好意者的口里,我当然是感激他,但是一方我却不能不怪他,太不谅人了!……若果人类生活在世界上,只有吃饭穿衣服两件事,那么我早就葬身狂浪怒涛里了,岂有今日?……我觉得宛转因物,为世所称倒不如行我所适,永垂骂名呢?干枯的世界,除了精神上,不可制止情的慰安外,还有别的可滋生趣吗?……”
露沙的志趣,既然是如此,那么对于梓青十二分恳挚的态度,能不动心吗?当时拭干了泪痕,忙写了一封信,安慰梓青道:
梓青:
你的来信,使我不忍卒读!我自己已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何忍再拉你同入漩涡?所以我几次三番,想使你觉悟,舍了这九死一生的前途,另找生路,谁知你竟误会我的意思,说出那些痛心话来!唉!我真无以对你呵!
我也知道世界最可宝贵,就是能彼此谅解的知己,我在世上混了二十余年,不遇见你,固然是遗憾千古,既遇见你,也未尝不是夙孽呢?……其实我生平是讲精神生活的,形迹的关系有无,都不成问题,不过世人太苛毒了!对于我们这种的行径,排斥不遗余力,以为这便是大逆不道,含沙射影,使人难堪,而我们又都是好强的人,谁能忍此?因而我的态度常常若离若即,并非对你信不过,谁知竟使你增无限苦楚。唉!我除向你诚恳地求恕外,还有什么话可说!愿你自己保重吧!何苦自戕过甚呢?祝你
精神愉快!
露沙
梓青接到信后,又到学校去会露沙,见面时,露沙忽触起前情,不禁心酸,泪水几滴了下来,但怕梓青看见,故意转过脸去,忍了半天,才慢慢抬起头来。梓青见了这种神情,也觉十分凄楚,因此相对默默,一刻钟里一句话也没有。后来还是露沙问道:“你才从家里来吗?这几天蔚然有信没有?”梓青答道:“我今天一早就出门找人去了,此刻从于农那里来,蔚然有信给于农,我这里有两三个礼拜没接到他的信了。”露沙又问道:“蔚然的信说些什么?”梓青道:“听于农说,蔚然前两个星期,接到云青的信,拒绝他的要求后,苦闷到极点了,每天只是拼命的喝酒。醉后必痛哭,事情更是不能做,而他的家里,因为只有他一个独子,很希望早些结婚,因催促他向他方面进行,究竟怎么样还说不定呢!不过他精神的创伤也就够了。……云青那方面,你不能再想法疏通吗?”
“这事真有些难办,云青又何尝不苦痛?但她宁愿眼泪向心里流,也绝不肯和父母说一句硬话。至于她的父母又不会十分了解她,以为她既不提起,自然并不是非蔚然不嫁。那末拿一般的眼光,来衡量蔚然这种没有权术的人,自难入他们的眼,又怎么知道云青对他的人格十分信仰呢?我见这事,蔚然能放下,仍是放下吧!人寿几何?容得多少磨折?”
梓青听见露沙的一席话,点头道:“其实云青也太懦弱了!她若肯稍微奋斗一点,这事自可成功……如果她是坚持不肯,我想还劝蔚然另外想法子吧!不然怎么了呢?”说到这里,便停顿住了,后来梓青又向露沙说:“……你的信我还没复你,……都是我对不住你,请你不要再想吧!”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露沙说:“不必再提了,总之不是冤家不对头!……你明天若有工夫,打电话给我,我们或者出去玩,免得闷着难受。”梓青道:“好!我明天打电话给你,现在不早了,我就走吧。”说着站起来走了。露沙送他到门口,又回学校看书去了。
宗莹本来打算在中秋节结婚,因为预备来不及,现在改在年底了。而师旭信仿佛是急不可待,每日下午都在宗莹家里直谈到晚上十点,才肯回去,有时和宗莹携手于公园的苍松荫下,有时联舞于北京饭店跳舞场里,早把露沙和云青诸人丢在脑后了。有时遇到,宗莹必缕缕述说某某夫人请宴会,某某先生请看电影,简直忙极了,把昔日所谈的求学著书的话,一概收起。露沙见了她这种情形,更觉格格不入。有时觉得实在忍不住了,因苦笑对宗莹说:“我希望你在快乐的时候,不要忘了你的前途吧!”宗莹听了这话,似乎很能感动她。但她确不肯认她自己的行动是改了前态,她必定说:“我每天下午还要念两点钟英文呢!”露沙不愿多说,不过对于宗莹的情感,一天淡似一天,从前一刻不离的态度,现在竟弄到两三个星期不见面,纵见了面也是相对默默,甚至于更引起露沙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