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午夜(第13/14页)
这会儿,萨里姆在他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号子里,打从心底里狂笑起来,一点也没有节制。不,我并不是恶毒地嘲笑我的头号敌手,我也不是尖刻地将“自愿”这个字眼理解成另一个意思。不,我是想到了婆婆帝或者莱拉告诉我的事情,也就是这位战斗英雄到处寻花问柳,在那些有钱的太太和婊子的没有动过切除手术的肚子里弄出了一大帮私生子的传奇故事。我大笑的原因是毁掉了午夜之子的湿婆也完成了他名字所含有的另一个任务,那就是林伽湿婆、生殖神湿婆,结果就在此时此刻,在这个国家有钱人的内室和穷人的窝棚里,由午夜的那个最阴暗的孩子播种的新一代的孩子正在成长。每一个寡妇都忽略掉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到了一九七七年三月底,我出乎意外地被从号哭的寡妇宫殿里释放出来,我站在阳光下吧嗒吧嗒地直眨眼睛,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这内中的原委究竟是什么。后来,等到我记起如何提问的时候,我发现在一月十八日(也就是咔嚓咔嚓声结束、铁锅里东西煎完的那一天。我说我们这四百二十个人是寡妇最最怕的人,对此难道还需要其他什么证据吗?),使人们大为吃惊的是,总理决定举行大选。(但既然你对我们有所了解,你就不难理解她是过于自负了。)但在那一天,我根本不知道她一败涂地,也不知道烧毁档案的事,只是到了后来,我才听说这个国家将它破碎的希望放到了一个吃开心果和腰果、每天喝一杯“自己的汁液”的老糊涂手里。喝尿的人掌了权。人民党有个领袖给血液透析器缠住了,在我看来(当我听说它时)它并不代表新的黎明,但也许我终于治好了那个乐观的毛病——也许其他那些血液中仍然患有这种病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无论如何,我如今——早在三月份的那一天——对政治已经厌烦透了,讨厌透了。
四百二十个人站在贝拿勒斯乱七八糟的小路上,在阳光下吧嗒吧嗒地直眨眼睛。四百二十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发觉在各人的眼睛里残留着被阉割的事,大家再也忍受不住,于是最后一次低声道别各奔东西,消失到茫茫人海之中暗暗去疗伤了。
湿婆怎样了呢?湿婆少校被新政权军事拘留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在里面待多久,因为他有天来了个客人,罗莎娜拉·雪提通过行贿、卖弄风情混进了他的号子里,也就是那个在马哈拉克斯米赛马场在他耳朵里面下毒的那个罗莎娜拉,她生的私生子就是不肯说话,脾气任性得要命,让她气得要死。这位钢铁大王的老婆从她手提包里掏出一把她丈夫的巨大无比的德国手枪,朝他心脏开了枪。据说他马上就倒地死掉了。
少校到死都不知道,从前在一个无法忘记的午夜的神秘的纷乱情况中,在一个橘黄色和绿色的婴儿室里,一个心烦意乱的小个子女人把两个婴儿的名牌对调了过来,从而剥夺了他与生俱来的权利,那就是包裹在金钱、浆得洁白的衣服和使不完用不尽的各种东西当中的小丘顶上的世界——对这样一个世界,他一定是会求之不得的。
萨里姆呢?同历史再也没了连接关系,上面和下面都被引流、被出空了,我回到了首都。我心中有数,在很久之前的午夜开始的那个时代,已经快要结束了。我是怎么走的呢?我在贝拿勒斯或者瓦拉纳西火车站的月台旁边等着,手上只有一张月台票,等到邮车一朝西行驶,便跳到一等车厢的阶梯上。这时候,我终于知道死命抓紧门把手是怎么一回事了,煤烟、尘土、灰烬直往你眼睛里飞,你只好拍打车门,高叫:“哎呀,老爷!开开门!放我进来,老爷,好老爷!”而里面的人说的话也并不陌生:“绝对不能开。只是一些逃票的,没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