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胡椒瓶演练的行动(第6/8页)
我们是怎样干革命的呢?佐勒非卡尔将军描述了军队调动的情况,我就按照他的话移动胡椒瓶子来演示。在主动-比喻意义的连接模式中,我移动精盐瓶子和酸辣酱罐子。这个芥末瓶是占领邮政总局的A连,两个胡椒瓶包围分菜用的大匙,意思是B连占领机场。国家的命运就在我的手里,我移动着调味品和餐具,用水杯来俘获空的焖肉饭盘子,将盐瓶布置在水壶周围担任警戒。在佐勒非卡尔将军停下来时,桌子上的演习也告一段落。阿尤布汗仿佛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他对我眨了眨眼睛——这是不是仅仅出于我的想象呢?——无论如何,总司令说道:“很好,佐勒非卡尔,准备得好!”
在胡椒瓶子等等所演示的行动中,桌子上有一样东西没有被俘获,那就是纯银的奶油罐子,在我们的桌面政变行动中,它代表国家元首,伊斯坎德·米尔扎总统。米尔扎继续当了三个星期的总统。
即使“勋章”和“星星”们都说总统腐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还是没法判断是否确有其事。十一岁的孩子也没法得出结论说,是不是因为米尔扎与力量薄弱的共和党有关系,便应该在新政权中将他赶下台。萨里姆·西奈无法在政治上下结论,但是在十一月一日,无可避免又是在午夜时分,姨父把我叫醒,低声说:“快来,乖孩子,这回你可以尝尝真干的滋味了!”我伶俐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穿戴好以后便在夜色中出门了。想到姨父不带他的儿子,宁愿叫我去,心中不由得一阵骄傲。
午夜时分。我们以每小时七十英里的速度驶过拉瓦尔品第的街道。车前车后和车的两边都有摩托车护送。“我们到哪儿去呀,佐勒非——姨父?”等会儿就知道。装着染色玻璃的黑色豪华轿车在一幢暗黑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哨兵交叉着举枪守卫大门,我们一到枪分开让我们进去。我跟上姨父的步子,同他并排走过几道灯光半明不暗的走廊。最后我们冲进了一个乌黑的房间,只有一道月光照在一张四柱床上。床上挂着蚊帐,就像裹尸布似的。
有个人突然惊醒了,见鬼什么事呀……但佐勒非卡尔将军手上拿着一支长筒左轮手枪,他把枪尖朝那个人半张开的嘴巴里面一塞,弄得他嗯嗯的说不出话来。“闭嘴,”我姨父说,其实他这话完全是多余的了,“跟我们走!”一个赤条条的大胖子从床上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他的眼睛在问:你要打死我,是吗?汗水顺着他的大肚皮往下流,在月光中闪闪发亮,流到了他的阴茎上,但是天气很冷,他流汗并不是因为热。他那模样就像是一尊白白的弥勒佛,但并没有笑,而是在发抖。我姨父的手枪从他嘴巴里抽了出来。“向后转,开步走!”……枪尖戳在他饮食过度的肥屁股的中间。那人大叫:“看在真主的分上,小心一点,那家伙的保险栓打开着呢!”一身肥肉的胖子来到月光下,引得士兵们咯咯发笑,他被推进黑色豪华轿车里面……那天夜里,我就坐在一个赤条条的胖子身边,我姨父驾车把他送到一个军用机场去。我站在一边看着,等在那里的飞机滑行、加速、起飞。以主动-比喻意义的模式通过胡椒瓶子开始的事件到此结束了。我不仅推翻了一个政府——我还把一个总统送上了流放之路。
午夜有许多的孩子,独立的子嗣并不完全是人。还有暴力、腐化、贫穷、将军、混乱、贪婪和胡椒瓶子……我得在流放出国之后才得以知道午夜之子的种类要比我——甚至是我——所梦见的要多得多。
“真有这样的事?”博多问。“你当真在那里吗?”真有这样的事。“他们说阿尤布本来是个好人,后来才变坏的。”博多说。这是个问题。但十一岁的萨里姆没法做出判断来。胡椒瓶子的演示并不非要牵涉到道德上的是非。萨里姆关心的不是公共动乱,而是个人名誉的恢复。你看到这其中的矛盾之处了吧——迄今为止我对历史发动的最关键的袭击,是在最目光褊狭的动机的鼓动下进行的。反正,它还不是“我的”国家——或者说当时还不是。不是我的国家,尽管我在那里待了整整四年——并不是公民,而是个难民。由于我是随母亲的印度护照入境的,我本来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甚至被当作间谍驱逐出境,多亏我年龄幼小,而且又有我那位面孔像潘趣一样的大权在握的亲戚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