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真相大白(第6/10页)
“在头上吗?”博多问道,“你是不是说在最上面一层?”
船夫塔伊说:“阿达姆,孩子呀,冰总是在水的一层皮下面埋伏着。”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裂缝——在蓝色的眼珠里出现了一些无色的线条构成的细密的花纹图案,我看见细细的裂缝像网络一样在他苍老粗糙的皮肤底下扩展开来。我回答“铜猴儿”的问题道:“我想他是快要死了。”到四十天丧期快要结束时,我外公的皮肤开始皲裂,并且一片片往下脱落了。他嘴角全破了,几乎没法张口吃东西。他的牙齿就像是身上喷了弗利特牌喷雾剂的苍蝇那样往下掉。但是身上开裂是不会马上就死的,过了好久,我们才得知还有其他的裂缝,这就是他的骨头正渐渐地被侵蚀掉,因此最后裹在他饱经风霜的皮肤里面的骨架化成了粉末。
博多突然大惊失色。“你在讲什么呀?先生,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您也会……人的骨头会给什么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侵蚀掉呢?难道是……”
现在没有时间停下来,没有时间表示同情或者惊慌,我已经快得有点过头了。还是及时往后退一点儿吧,我必须提一下的是,我身上的某种东西也渗透到了阿达姆·阿齐兹的心里。因为就在丧期的第二十三天,他要全家人都到放着玻璃花瓶(如今没有必要收起来免得让我舅舅撞倒了)和软垫以及一动不动的电扇的房间里来,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我把自己眼前看到的东西告诉了大家……“母亲大人”早先就在说“他返老还童了”;我外公就像个小孩子,就在他听说儿子的死讯(他本以为他仍然好好地活在世上)三个礼拜之后告诉大家说,他亲眼看见了主,他这辈子一直都极力使自己相信主已经死了。也像对小孩子一样,没人相信他的话。只有一个人除外……“是啊,听着,”我外公说,他昔日声若洪钟,如今口气依稀如旧,但声音虚弱不堪,“是啊,王公夫人?您在这儿吗?还有阿布杜拉吗?来,坐吧,纳迪尔,这倒是没听说过——阿赫穆德在哪儿?艾利雅要找他来……主,我的孩子,主,我这辈子一直在跟他斗。奥斯卡吗?伊尔瑟吗?——不,我当然知道他们死了。你们以为我老了,大概是糊涂了,但是我看见了主。”尽管东拉西扯、颠三倒四的,他还是把故事慢慢说了出来。原来在半夜时分,我外公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醒了过来。房间里又出现了一个人——不是他妻子,“母亲大人”在她的床上打鼾,是另一个人。西沉的月亮照着,那个人身上的尘土亮亮的。阿达姆·阿齐兹说:“嗬,塔伊?是你吗?”“母亲大人”在睡梦中嘀咕:“噢,睡吧,先生,别再去想……”但那个人,那样东西,以令人吃惊(或者是大吃一惊)的声音大声叫了起来:“全能的耶稣基督!”(房间里好些刻花玻璃花瓶,我外公因为提了那个异教的名字而抱歉地呵呵笑着。)“全能的耶稣基督!”我外公一眼望去,果真看见了,不错,他手上有洞,脚上有窟窿,就像从前在……但他揉揉眼睛,摇摇头,说道:“谁?什么名字?你说的是什么?”那个鬼影既吓人一跳又大吃一惊,说道:“上帝!上帝!”过了一会儿以后,又说:“我以为你看不见我。”
“但是我看见了他,”在一动不动的吊扇底下,我外公说。“不错,我没法否认这一点,我确实看见了。”……鬼影说:“你就是那个死掉儿子的人吧?”我外公满心痛楚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对此幻影(只是因为灰尘才可以看见他)回答:“上帝自有其理由,老头儿,这就是人生,对吗?”
“母亲大人”把我们大家都赶开了。“老头子连自己的话都弄不清楚,叫什么名字来着。会有这种事情,白头发会使得一个人亵渎神灵!”但玛丽·佩雷拉走出去时脸色白得就像床单一样,玛丽明白阿达姆·阿齐兹看见的是谁——由于这个人要对她犯下的罪行负责,他的手上和脚上都烂出了窟窿,他的脚底心被毒蛇咬穿,他死在一旁的钟塔里,如今被误认为是上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