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全印广播电台(第5/9页)

自从我被禁止躲进洗衣箱之后,一有机会,我就乘人不备偷偷爬到那个再也不能报时的钟塔里面去。当由于炎热或者其他缘故或者有人在窥视,圆形凹地那边空无一人时,当阿赫穆德和阿米娜夜里去惠灵顿俱乐部打凯纳斯特时,当“铜猴儿”因为新近迷上了华尔新汉女子学校的游泳跳水队而泡在那里不回家时……那就是说,当环境许可时,我就走进我的秘密的藏身之处,摊手摊脚地躺在一张我从仆人房间里偷来的草席上,闭起眼睛,让我新近苏醒的内心的耳朵(它也同所有的耳朵一样,同我的鼻子相通)自由自在地在城里各处徜徉——而且还更进一步向北向南,朝东朝西——收听各种各样的事情。偷听熟人的心思总使人心中感受到一种无法忍受的压力,为了避免这一点,我便在陌生人身上试验我的手段。因此,我之所以牵扯到印度的公共事务之中,完全是出于并不光彩的理由——对熟人的刺探太令人沮丧,为了使自己内心轻松一些,我便将我的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这个小丘以外的世界里。

从这个破旧的钟塔上面看到的是怎样的世界呢?起初,我只是一个旅游者,一个伏在一台个人专用的“来看德里”的机器的奇妙的洞口朝里面窥视的孩子。在我通过一个因旅游而患上腹泻的英国女人眼里第一回看到泰姬陵时,鼓声在我左耳(听力受损)边上响着。在那之后,为了取得南北之间的平衡,我一下跳到了马杜赖的米纳克西神庙,舒舒服服地偎依在念经的祭司那含糊不清的神秘的说法里面。我还化装成机动三轮车车夫在新德里的康诺特大街绕了一圈,抱怨汽油涨价,嫌车费给得太少。在加尔各答我随便睡在一段下水道管子里面。这时候我自己的旅游癖越来越大,我又向南一直拐到科摩林角,成了一个捕鱼的女人。她的纱丽裹得很紧,但品行上却马虎得不像样子……我站在三片海洋冲刷的红色沙滩上,用我并不理解的语言同达罗毗荼流浪汉调情。然后我又北上喜马拉雅山脉,走进圆形彩虹的光芒和戈勒霍伊冰山翻腾的冰碛之下古加尔部族屋顶盖着苔藓的原始茅屋。在杰伊瑟尔梅尔的金色堡垒里我体验了一个做珠绣服装的妇女的内心生活;在卡久霍我成了一个十几岁的乡村少年,田地里昌德勒神庙里那些表现男欢女爱的密宗雕刻使我大为尴尬,却没法不去看它们……充满异乡情调的旅行生活很是简单,在其中我找到了一点宁静。但最后,旅游已经无法满足了,好奇心开始寻事了。“让我们来瞧一瞧,”我对自己说,“这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九岁孩子在精神上是不拘一格的,在这种精神的鼓舞之下,我跳进电影明星和板球手的脑袋里面——我知道了电影节目中有关舞蹈演员维加扬提马拉的闲话是怎么回事,我也和波利·恩里加尔一起在勃拉朋体育场打板球,我也成为电影歌曲配音歌手拉塔·曼格什卡和国内航线主办的马戏团的小丑布布……我在不同的心灵中随意地跳来跳去,不可避免地发现了政治。

有一次我成了北方邦的一名地主。在命令我手下的农奴将剩余的粮食付之一炬时,我笑得肚皮在睡衣带子上直颤动……另一次我在奥里萨邦几乎饿死,在那里又像平常那样出现了粮食短缺的情况,我才出生两个月,我母亲的奶水就没有了。在一段很短的时间里,我深入到一名国大党工作人员的心灵,向一名乡村教师行贿,要他在即将举行的大选中为甘地和尼赫鲁的政党拉票,此外我也进入到决定投共产党票的喀拉拉邦农民的思想中。我的胆子越来越大,有天下午,我故意进入到我们邦首席部长的脑海里,结果发现了一大秘密,这个秘密在二十年后成为全国的一大笑柄,那就是莫拉尔吉·德赛每天都要“喝自己的小便”……我就在他身上,在他将一杯全是白沫的小便灌下肚时,我还可以感觉到那东西还是热热的。最后,我的试验达到了巅峰状态,我成为镜框里那封信的作者贾瓦哈拉尔·尼赫鲁总理。我同这位伟人一起坐在一堆牙齿残缺不全、胡子乱蓬蓬的星象家中间,对五年计划进行调整,以使它能同宇宙间的音乐完全合拍……高层生活容易使人飘飘然。“瞧我吧!”我暗中为自己的本事得意非凡,“我要到哪儿就可以去哪儿!”在这个曾经塞满了代表德哥斯塔的仇恨的爆炸装置的钟塔里面,下面这一句话(在恰如其分的嘀嗒声音效果的伴奏之下)完完整整地扑通冲到我的脑海里:“我是孟买的坟墓……注意我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