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洗衣箱中的事件(第10/11页)
太阳升起时,我已经发现这些声音可以调控——我成了个收音机,可以将音量缩小或者放大,我可以在其中进行挑选。我甚至可以借助意志的力量,将我新近发现的内在的耳朵关上。说来也怪,我立即忘却了恐惧,到早上时,我想的是:“老兄,这要比全印广播电台强,老兄,比锡兰广播电台强。”
为了表示兄妹之间的情谊,二十四小时一到,“铜猴儿”就跑到我母亲房间里去。(我想那天是星期天,不用上学。也许不是——那年夏天因为语言问题经常举行游行示威,为了避免校车沿途遇到暴力的危险,学校常常停课。)
“时间到了!”她嚷嚷道,把正在午睡的母亲摇醒了,“阿妈,醒醒,时间到了,他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吧?”
“好的,”我母亲说,来到天蓝色房间里拥抱了我,“现在你得到宽恕了,不过再也不要躲在那里了……”
“阿妈,”我急切地说,“阿妈,请听我说,我有要紧事跟您讲,非常要紧的事。不过请您先叫醒阿爸,好吗?”
在问了一连串的“什么事?”“干吗?”和“当然不行”之后,我母亲发现我的眼神有些异样,于是急忙去把阿赫穆德·西奈叫醒了,她说:“先生,请过来,不知道萨里姆脑瓜里面出了什么毛病。”
全家人和保姆一起来到了厅里。我站在一块波斯地毯上,四周是刻花玻璃花瓶和鼓鼓的软垫子,头顶上方的吊扇呼呼地转着。大家焦急地望着我,我笑眯眯地准备把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是这样一回事,他们的投资开始有回报了,这是我的第一份红利——第一份,我肯定,将来还会有更多……我的皮肤黑黑的母亲,噘嘴唇的父亲,像个猴子样的妹妹和心中隐藏着罪行的保姆不知所措地等待着。
说出来,直截了当,不加任何修饰。“你们是首先听到这一消息的人,”我说,尽力使我的话带上成人的语调,接着我告诉他们了,“昨天我听见了好些声音,这些声音在我脑袋里跟我讲话。我觉得——阿妈,阿爸,我真的觉得——大天使们开始同我讲话了。”
好了!我想,好了!说出来了!这一来他们就会拍我的背,还会给我糖果,当众宣布,也许又会拍照。这一来他们心中会充满了自豪感。噢,小孩子是多么天真无知呀!我老老实实说真话,诚心诚意、不顾一切地想要讨好——却不料受到了各方面的攻击。就连“铜猴儿”也说:“噢,真主,萨里姆,费了那么大的劲来表演,就为了说你这个蠢得要命的笑话吗?”比“铜猴儿”更糟的是玛丽·佩雷拉,她说:“耶稣基督!救救我们吧,上帝!罗马教皇啊,真想不到我今儿个会听到这种亵渎神圣的话!”比玛丽·佩雷拉更糟的是我母亲阿米娜·西奈,这会儿“黑芒果”藏起来了,她自己那些个千万不能提及的名字不久前还挂在她嘴上,她嚷道:“天理难容!这孩子会让房顶塌下来压在我们头上的!”(难道那也是我的错吗?)阿米娜继续说:“你这个魔鬼!流氓!噢萨里姆,是不是你的脑筋出毛病了?我亲爱的儿子怎么回事了呀——你是不是会变成个疯子——专门来折磨人啦?”比阿米娜的尖叫更糟的是我父亲的沉默,比她的担心更糟的是他额头上郁结的强烈的怒气。最最糟糕的是我父亲的手,他结实得像头牛,手指粗粗的,指关节硬硬的,手突然伸出来,朝我脸上用力扇了个耳光。我侧着身子倒了下去,在房间里一片惊诧、各人都觉得甚为愤慨的状态之中,把一块不透明的绿色玻璃台面打得粉碎。从此以后,我左耳的听力就出了毛病。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对自己有了确定的感觉,我跌在绿雾般的带着锋利的刃口的玻璃碎片世界中,在这个世界里我再也不能把我脑海中的一切告诉与我关系最密切的人。我进入到那个令人觉得天旋地转的天地里,绿色的碎片割破了我的双手,在这个天地里,我注定要不断地为我生活的目标是什么而时刻苦恼。等到最后明白过来时,已经为时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