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渔夫手指远方(第9/11页)
我这个头上长角、鼻子像黄瓜似的婴儿躺在小床上听着,所有那些事情都是因为我而发生的……在一九四八年一月的一天,下午五点钟时,纳里卡尔大夫来看我父亲。他们像平常那样拥抱,互相拍着对方的脊背。“来下盘棋怎么样?”我父亲按照老规矩问,因为这样的来访渐渐变得越来越多了。他们会照印度古老方式下沙特兰吉棋,借助于棋盘上简单的厮杀,使自己从生活的琐事中得到解脱。阿赫穆德接着便会花费个把钟头梦想着修订《古兰经》的事情,然后呢,差不多就是六点钟,鸡尾酒时间到了,又该同精灵斗了……但今天晚上纳里卡尔却说:“不下。”阿赫穆德问:“不下?干吗不呢?来,坐下来,下吧,再聊聊……”纳里卡尔打断他的话说:“西奈老弟,今晚我得跟你说件事情。”他们这会儿坐到了一九四六年出厂的罗孚车里,纳里卡尔用曲轴把车发动之后,跳进车子里。他们沿着华尔顿路向北驶去,一路上经过了左边的马哈拉克斯米神庙,右边的惠灵顿俱乐部高尔夫球场,将赛马场抛在后面,在海堤旁的霍恩比大道转悠。法拉勃赫·帕特尔体育场出现在眼前,那里竖着天下无敌的女摔跤手巴诺·德维和大力士达拉·辛格的巨幅纸板画像……海边有卖炒豆子的小贩和遛狗的人。“停!”纳里卡尔发出命令说,随即下了车。他们面对大海站着,海风吹在脸上很是凉快。有一条狭窄的水泥小道通往波涛之中,路的尽头有个小岛,上面有神巫哈吉·阿里的坟墓。朝拜的人从大道上走到坟墓那里去。
“瞧,”纳里卡尔大夫指着,“那边是什么?”阿赫穆德莫名其妙,回答说:“没什么呀,只有坟墓,还有人。老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纳里卡尔大夫说:“不是那些。是那边!”这会儿阿赫穆德看到纳里卡尔大夫手指着水泥小道……“海里的步行道吗?”他问,“那又怎么啦?过一会儿涨潮,海浪就会把它淹没了,人人都知道……”纳里卡尔大夫的脸色像灯塔一样亮得红彤彤的,讲起哲学问题来。“是啊,阿赫穆德老弟,是的。陆地和大海,大海和陆地,永远在斗争着,对吗?”阿赫穆德一头雾水,没有作声。“从前有七个小岛,”纳里卡尔大夫提醒他,“沃尔里、马西姆、萨尔塞特、马通加、科拉巴、马扎贡和孟买,是英国人把它们连成了一片。阿赫穆德老弟,大海变成了陆地。陆地升了上来,不会被潮水淹没了!”阿赫穆德一心惦念着要去喝威士忌,他噘起嘴唇,眼看朝拜的人慌忙从小道上下来。“什么意思呢?”他问。纳里卡尔大夫得意的样子令人眼花缭乱,他说:“意思呢,阿赫穆德老弟,就是这东西!”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两英寸高的小石膏模型,是个四脚混凝土块!它就像是立体的奔驰汽车标记,三条腿立在他的巴掌上,第四条腿就像男性生殖器一样翘起在夜色中,我父亲看到发了呆。“这是什么东西?”他问。纳里卡尔大夫开口了:“老弟,就是这个娃娃,它会使我们变得比海得拉巴更富有!这小东西会使你,还有我成为那边的主人!”他指着海浪冲刷中空无一人的水泥小道说……“朋友,是海底的土地!这种东西我们得制造几千个——几万个!我们投标填海造地,一大笔财产在等着我们呢!老弟,别错过这个机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呀!”
我父亲怎么会跟着产科大夫做起这个发财的迷梦来的呢?渐渐地,他也同容光焕发的大夫一样,越来越沉湎在那一片诱人的前景之中,仿佛看见大量的四脚混凝土块投入到海堤外面,造出了一片陆地,这是怎么回事呢?在随后的岁月里,阿赫穆德全心全意地致力于所有海岛居民的幻想——妄图征服波涛,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也许是因为他害怕又一次迷失方向走上岔路吧;也许是因为不好拒绝一起下沙特兰吉棋的老朋友吧;或者是纳里卡尔大夫的话诱惑力太大——“你有钱,我有关系,阿赫穆德老弟,那还能有什么问题呢?这座城市里每位大人物都有儿子是我接生的,无论什么人我都找得到。你管制造,合同就包在我身上!我们对半分成,再公平不过了!”不过,在我看来,理由很简单。我父亲在妻子心目中的分量被儿子取代了,威士忌和精灵把他的脑子弄得糊里糊涂,他竭力想要恢复自己在世上的地位。四脚混凝土块的梦想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场规模宏大的蠢事之中。他写了许许多多的信,上了好多人家的门,塞了不知多少黑钱。所有这一切都使得阿赫穆德·西奈的名字在监督官官邸走廊里传开了——在国务部长的办公室里大家都听说有这么一个穆斯林把卢比乱扔,就像打水漂似的。阿赫穆德·西奈喝了酒之后倒头便睡,对自己的危险处境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