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渔夫手指远方(第3/11页)

什么都没有丢掉,孩子和胞衣都留下来了。这两者都来到了梅斯沃德山庄,两者到时候都会登场表演一番。

我算不上是个漂亮的婴儿。那几张婴儿特写照显示出我月亮般的圆脸太大,也过分圆了一点。在下巴那部位像是少了点什么。我脸上皮肤倒是白白的——但是有几块胎记破了相。我右面发根处有几块黑色的胎记往下延伸,而左耳上有块大黑斑。我的鬓角太突出,就像鼓出来的拜占庭式建筑的圆顶。(松尼·易卜拉欣和我天生就应该成为朋友——在我们两人头顶头时,我那鼓出来的鬓角恰好放在松尼给产钳夹出来的凹痕里,就像木匠的榫头那样服帖。)阿米娜·西奈看见我只有一个脑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以加倍的母爱注视着娃娃,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他的可爱之处,根本不会注意到我那双奇怪的天蓝色的冰冷的眼睛,像是发育不良的牛角似的鬓角,甚至连那个大得像疯长的黄瓜一样的鼻子也不在意。

萨里姆娃娃的鼻子大得出奇,而且还老是流鼻涕。

我童年的相貌实在令人着迷,尽管我已经够大够难看了,但似乎我还不满足。从我一出世我便开始着手进行自我扩大的英雄计划。(我仿佛心中有数,为了挑起未来的重担,我需要一个很大的体魄。)到九月中旬,我已经把母亲的奶水吸干了,尽管她的乳水供应还是相当富足的。于是临时雇了个奶妈,但只过了半个月,她便打了退堂鼓,因为她的乳房已经被吸得像沙漠一样干,她抱怨说萨里姆这个娃娃用他没长牙齿的牙龈把她的奶头几乎咬下来。于是只好给我喂奶瓶,就这样大量的东西给我喝下去,奶瓶的奶嘴也遭了殃,证明奶妈的话不是无中生有。在记事册上对我的成长做了仔细的记录,记录表明我一天长得比一天大,这一点肉眼几乎就可以看得出来。遗憾的是没有对我鼻子的长度进行测量,因此我没法说清我的呼吸器官与身体其他部位的生长速度是否完全一致,或者会不会更快一些。我得说的是我的新陈代谢十分旺盛,大量的废物从相应的出口排泄出来。我的鼻子上老是挂着一串亮晶晶的鼻涕,不断地有大批的手帕和围涎送到我母亲浴室的洗衣箱里去……由于废物通过不同的渠道排了出去,我的眼睛老是干干的。“这娃娃真乖,太太,”玛丽·佩雷拉说,“一滴眼泪也没有。”

乖孩子萨里姆很安静。我常常笑,却不出声。(就像我自己的儿子,一开始是先进货,先是认真听别人说,然后再笑出声来,最后才开始说话。)有一段时候,阿米娜和玛丽有点担心这孩子耳朵会不会聋。但就在她们想把这事告诉孩子父亲的当儿(她们没有把心中的疑虑让他知道——做父亲的不会喜欢有缺陷的孩子),他却突然出了声,至少在这一方面变得完全正常起来。“好像是,”阿米娜低声同玛丽说,“他决定让我们放下心来。”

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阿米娜和玛丽过了好几天才注意到。她们两个整天忙个不停,使我仿佛有了一个长着两颗脑袋的母亲。在这个复杂的过程中,她们的眼睛见到的只是那些臭烘烘的内衣,而没有发现我的眼皮一眨也不眨。阿米娜记起怀孕时,胎儿在肚子里重得要命,使她仿佛觉得时间像一潭死水那样静止不动,这时候她开始纳闷,如今会不会出现相反的情况——也就是这孩子会不会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使与他直接有关的时间跑得飞快,因此母亲和保姆两人总是来不及做完需要干的事情,而娃娃呢以一种显然是疯狂的速度成长。她抚今追昔,做着这种白日梦,也就没有注意到我的问题。后来,她总算将这种想法丢到脑后,向自己解释说我只是个好端端的大块头婴儿,胃口大,长得快。只有到这时,母爱的层层帷幕才落下来,使她和玛丽看到了问题所在,她们同声叫道:“瞧啊,老天哪老天!瞧啊,太太!瞧啊,玛丽!这小家伙从来不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