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渔夫手指远方(第2/11页)
在卧室墙上的一幅照片中,我坐在沃尔特·雷利身旁,眼睛随着渔夫手指的方向望去,拼命睁大眼睛望着地平线。在地平线以外是——是什么呢?——也许是我的未来,我的非同一般的命运,对此我一开始就有所觉察了。它在那个天蓝色的房间里,像是一片闪烁着的灰色暗影,起初很不清楚,却无法对它置之不理……因为渔夫手指的更在闪烁着的地平线之外,它超出了柚木画框,越过短短一段天蓝色的墙壁,使我的眼睛朝另一个镜框看去。挂在这个镜框里面,永远压在玻璃底下的就是我无法摆脱的命运。这里面是一张特大号的婴儿特写照,下面配着预言式的文字说明。就在照片旁边,还有一张优质仿羊皮纸的信笺,信笺上压印有国徽的图案——几头萨尔纳特雄狮站在法轮上,这封总理的来信是我的相片在《印度时报》刊出一礼拜之后邮差维西瓦那斯送来的。
报纸为我庆贺,政治家正式认可了我的地位。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写道:“亲爱的萨里姆娃娃,请接受我对你诞生这一大喜事的迟到的祝贺!你是印度那个既古老而又永远年轻的面貌的最新体现。我们会最为关切地注视你的成长,你的生活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我们自己生活的镜子。”
玛丽·佩雷拉大为惊恐。“是政府啊,太太!它会密切地注意这个孩子吗?为什么呢,太太?他出了什么岔子吗?”——阿米娜无法理解保姆说话时口气为何如此惊慌,她说:“这只是说说而已,玛丽,这话哪能当真?”但是玛丽仍然很紧张,每当她走进婴儿室时,她的眼睛总会慌乱地朝镜框里那封信溜过去。她又会朝四处张望,想要知道政府是不是真的在注视着。她眼神中急切地想弄明白,他们知道了什么?是不是有人看见了?……至于我呢,在我长大之后,我对母亲的解释并不完全赞同,但是它使我产生了一种虚假的安全感。因此,尽管玛丽的怀疑也多多少少传到我的身上,到时候,我还是大吃一惊……
也许渔夫的手指并没有指着镜框里的那封信。因为假如你顺着它再往前看,你就会随着它穿过窗户,从两层楼高的小丘往下,穿过华尔顿路,越过布里奇·坎迪游泳池,看到与图画中的海洋不同的另一片海洋。在这片海洋上,科里人的三角帆船的船帆在夕阳的余晖中一片通红……这个带着谴责意味的手指,迫使我们朝城里失去家园的人那边看去。
或者,这个指头也许——尽管天气很热,这个想法使我打了个寒噤——是一种警告,它的目的就是要别人把注意力集中到它的本身。是的,它很可能预示了另一个手指,干吗不呢?这个手指跟它本身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它出现在我的故事中,那将会引发阿尔法与欧米加那个可怕的逻辑……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挂在我摇篮上方有多少与我的未来有关的东西,等着我去理解呢?给了我多少警告——有多少我又没有注意到呢?……不。我不会成为“不知哪里来的个疯子”,这个活灵活现的说法是博多的。我不会让自己随便被引到一些随便说笑的枝节问题上去,至少在我还有力量抗拒这些裂缝时不会。
在阿米娜·西奈和名叫萨里姆的娃娃乘坐借来的史蒂倍克车回家时,阿赫穆德·西奈还随身带了一个牛皮纸袋子。在袋子里面装着一个酱菜瓶子,瓶子里面的酸橙汁都已经倒掉,瓶子洗干净煮过、消了毒——这会儿里面又装得满满的。铁瓶盖上蒙着橡胶隔膜,再用橡皮筋箍紧,瓶口封得严严的。在这个牛皮纸包里的玻璃瓶中,橡胶瓶盖底下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呢?是这件东西:与父亲、母亲和娃娃一起回家的是一瓶生理盐水,盐水中漂浮着一条脐带。(但这条脐带究竟是我的呢,还是另一个孩子的?那我就说不准了。)当新雇的保姆玛丽·佩雷拉坐公共汽车去梅斯沃德山庄时,一条脐带却在电影大王那辆史蒂倍克车仪表板上放零星物品的小箱里隆重地回来了。在萨里姆这个娃娃长大成人时,浸在盐水里的脐带一直挂在一个柚木衣柜里面。多年以后,等我们全家流亡到巴基斯坦这一“圣洁的国土”,在我努力想要净化自己时,脐带在短时间内风光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