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梅斯沃德(第9/10页)

玛丽·佩雷拉的忏悔是这样的:就像每个女子一样,她也有个心上人,叫作乔瑟夫。乔瑟夫·德哥斯塔,他在贝德尔路上一家名叫纳里卡尔产科医院的私人诊所里当勤杂工。(“啊哈!”博多终于看出了其中的联系)她在那里当助产士。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他带她出去喝茶或者喝酸奶汁或吃甜奶拌面,跟她谈情说爱。他的两只眼睛就像是在马路上打眼的钻头,砰砰的什么都钻得进去,不过他说起话来温柔动听。胖胖的小个子童贞女玛丽·佩雷拉得到他的青睐,心里十分高兴,但此刻事情发生了变化。

“突然,突然他老是乱嗅乱闻起来。鼻子抬得老高,一副滑稽样子。我问他:‘你是不是感冒了还是怎样,乔?’他说不是。不是,他说,他是在嗅从北方来的风。我告诉他,乔,在孟买风从海上来,刮的是西风,乔……”玛丽·佩雷拉用脆弱的口气描述了乔瑟夫·德哥斯塔听到这话后大为光火的样子,他同她说:“你啥都不懂,玛丽,风现在从北方来,它充满了死亡的气息。闹这场独立只对有钱人有好处,让穷人互相残杀,就像苍蝇似的。在旁遮普,在孟加拉,骚乱,到处是骚乱,穷人对穷人干。这气息全在风中。”

玛丽说:“你真是在胡说,乔,你干吗去为这些糟糕透顶的事情担心呢?我们照样可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是吗?”

“你别管了,你啥都不懂。”

“可是,乔瑟夫,即使真正有互相残杀的事情,那也只是在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干吗让虔诚的基督徒牵涉到他们的争斗中间去呢?他们那些人老是杀来杀去的。”

“你跟你的耶稣基督,你难道没有想过这是白种人的宗教吗?白皮肤的神留给白种人好了。就在这时候,我们自己的人在死去。我们得进行回击,告诉人们应该跟谁去斗争,而不是互相残杀,明白了吗?”

玛丽说:“神父,为了这事我才来问您上帝的肤色……我告诉乔瑟夫,我反复跟他说,争斗总不是好事,不要去动这些疯狂的念头。但是这一来他就不跟我讲话了,他同一些危险的人搞到了一起,听到了好些同他有关的说法。神父,说他好像是朝大轿车扔砖头,还扔燃烧瓶,他发疯了。神父,还有人说他跟人一起去烧公共汽车、炸电车,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怎么办呢?神父,我把这事告诉了我妹妹。我妹妹艾丽斯,神父,她其实是个好姑娘。我说:‘乔住在屠宰场附近,或许屠宰场里的气味传到他鼻子里面,把他熏糊涂了。’这样,艾丽斯就去找他了,她说:‘我去替你跟他谈。’但是,哦,上帝,想不到那一来竟然会有这样的事……神父,我把真话告诉您,神父……噢,导师……”她涕泪滂沱,几乎说不出话来,慢慢地她的秘密夹在泪水中抖了出来,原来艾丽斯回来说在她看来应该怪玛丽自己不好,因为她老是在乔瑟夫前面唠叨,才使得他不理她了,其实她本该支持他唤醒人民的爱国事业的。艾丽斯比玛丽年轻漂亮,自此之后,有了新的谣言,说艾丽斯跟乔瑟夫怎样怎样,弄得玛丽无计可施了。

“那丫头,”玛丽说,“对这种政治——政治的东西她懂个啥呀?不过是为了接近我的乔瑟夫,无论他胡说些什么她都照搬,就像只笨八哥一样。我赌咒,神父……”

“小心啊,女儿。你再说下去要亵渎上帝啦……”

“不,神父,我向上帝赌咒。我知道无论如何我要把那个人赢回来。是的,无论什么代价……不管他……哎——噢——哎——噢噢!”

咸咸的泪水洒在告解室的地面上……这会儿,年轻的神父是不是处在一种新的进退两难的境地呢?尽管他胃里很不舒服,他是不是在心里那座看不见的天平上,将告解室的神圣性质和像乔瑟夫·德哥斯塔这样的人对文明社会可能造成的危害进行对比斟酌呢?他会不会真的向玛丽问到她的乔瑟夫的住址然后告密……简而言之,这位念念不忘主教教诲、胃里上下翻腾的年轻神父究竟是像还是不像《我忏悔》中的蒙哥马利·克利夫特那样呢?(还是几年前在新帝国电影院看的,我没法肯定。)——不过,不,我又一次得将自己毫无根据的怀疑压制下去。在乔瑟夫身上发生的事也许本来会迟早发生。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位年轻神父同我的历史唯一有关之处是,他是听说乔瑟夫·德哥斯塔对富人的刻骨仇恨以及玛丽·佩雷拉悲痛欲绝的心情的第一个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