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第2/10页)
“我来吧,妈。”他上去接过葫芦瓢。
“你和栓儿,谁出的主意?”母亲又点一锅烟。“这么多年没敲疙瘩了,刚钻一回老墓道,我这房子里就尽是尸骨气!衣服脱了就从那窗子扔院里去,我这儿可不想沾坟堆的土!”
梨花走出厨房,替儿子掩上门,又回头说:“我这就来给你搓背。”
“我自个儿……”
“我是你妈!搓个背怕啥?等你有媳妇了,搓背我就不管了。”
她走到院里,把牛旦扔出窗子的衣服用火钳子夹起来,放进一个竹筐,天一亮她就会把它们拿到村里的坡池边去洗。
这时她听见牛旦在厨房大声问话:“您在盆里搁的这是什么呀,妈?”
“桃树枝子。”
“那我咋洗?”
“你别给我扔出去!桃枝是避邪的。”她一面说着,一面快步走回厨房。灯火只有一个蒲扇大的光圈,牛旦站在木盆里,水淋淋的背影也能看出一疙瘩一坨的腱子肉。
梨花给儿子搓背搓了二十年,他的成长就在她一双掌心里似的。从一个奶娃到一个壮汉,就像是母亲一双手给捏塑的。她入乡不随俗,从死去的母亲那儿学来的爱美,爱干净,到哪儿带到哪儿。这手掌心可是真打过儿子的,十几岁了还打过他,为他逃学,为他犯倔,为他怎么挨打也不出一声。牛旦上了六年学就不愿上了,梨花就把他送到镇上一家木匠铺去学徒,三年学下来,梨花发现老实巴交的儿子其实有双难得的巧手,做什么像什么。
她拿起澡盆里的桃树枝,噼噼啪啪地在儿子宽阔的脊背上抽打。
“哎哟,妈,你这叫干啥?……”
宽阔的脊背缩窄了一些。
“打打好,打打驱邪!你和栓子不听话,说不再掘墓洞了,你俩又去掘,这不是心里有邪气了?还不叫我打打?!……别躲!”
牛旦的脊梁又直起来。其实母亲打得柔和得很。
“今天还有人来问过价。问你打一扇槐木门多少钱。”
牛旦不言语。铁梨花却知道他对有没有生意无所谓。
“你都出师两年了,一共就给我打过一个柜子。”
“谁说的?我还给村南头的董三大爷打过一张八仙桌呢!”
“是啊,董三爷还说牛旦儿以后不输给他师傅呢。”她两手在他肩上一捺,儿子便顺从地坐进澡盆,水漫到砖地上。“妈总想盘个店面过来,开个木器行,妈帮你照应,你只管做活。看见合适的人家,给你说个媳妇……”
牛旦的背影羞怯了:“谁要咱哩!”
母亲说:“咋了?你又不瘸又不瞎!不去干那缺德丧良的事,小本小利的生意,好好经营,也能过得挺美,就说不上个好闺女?”
牛旦又不吱声了。
母亲说:“哼,你心说,谁让你当妈的把我生在一帮子盗墓贼里头呢?”
牛旦瓮声瓮气地回道:“我可没那么说。”
铁梨花:“咱搬到董村之前,肯定有人告诉过你,你姥爷是个最好的盗墓贼,你妈也当过这地底下的铁娘娘,是不是?”
牛旦不言语。他这会儿没话就是默认。
母亲说她去给他取干净的换洗衣裳。到了厨房门口,她又站住说:“你以为我这几天心里闲着呢,以后你跟栓儿再合计什么勾当,趁早别瞒我——昨夜里你啥时走的,穿的啥鞋走的,我全知道。”
天麻亮时,铁梨花把笼子里的鸡放了出来。她见儿子已穿上了衣服,把洗澡水舀在桶里,提着桶从厨房出来,他正要当院泼去,母亲阻止了他,从他手里接过桶往猪圈走。她要用这水刷一下猪圈。牛旦赶上去几步,从她手里夺过桶,泼到猪圈的地上。两只还没睡醒的猪不高兴地吵闹起来。
“妈?……”
“嗯?”
“您别担心。我也就敲这一回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