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4/16页)

李小芹惊叫了一声,我也飞快地逃离了这具尸体,拉着她,往沙滩上面跑去。跑到上面的那片旱雀草之后,我们停了下来,她喘着气,将她的乱发拢到脑后:“得回去了。”

“去哪里?”

“你回你那里去吧,我还有事情要谈。”

我最后一眼凝望她,她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种急不可耐的东西:“你可以放心了,我永远会好好的。”

然后她径直越过草地,走入那片防风林之中。那后面是一片滨海大道,她再也没有回过头。

和常青青的告别也没有伤感,她托付我去她家里看一眼,并给了我钥匙,自从她来桂海之后,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房子变成什么样子了。虽然我不能跟着她一起在这里买房子,但我真的成了她认为值得信任的人,她完全理解我,我还年轻,我有自己的知识和能力,不能像她一样彻底投入到这份“事业”,在我登上飞机的时候,一份最珍贵的东西已经在我的手里,就是她给我的那把钥匙。

至于李小芹,我选择将她彻底遗忘,我要把那个海滩的景象,作为终极的记忆封存下去。我再不关心她在干什么,我在那片礁石上的海风中彻底明白,我所眷恋的她只是过去的她,这种眷恋一旦转换为追寻,那将是一场更大的悲剧。我所爱的她,永远是那一个时间段里的她,当那个时间不可逆回的时候,这种爱其实已经消失。很多人都伤感于回不到过去,但我没有伤感,我坚信唯有真正的爱可以延续到最后,只是很少的人,很少的情感能从过去一直延伸到现在,几乎很难改变。比如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每当我想回到过去的时候,他们都会证明这事是可以成立的,这可能是世上唯一的爱,只是终究会有一个尽头,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将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我得设法摆脱我这消极的念头,毕竟我还有工作,我还有吕晓薇。对于这个女孩,我从不拷问自己爱或者不爱,更不能轻易得出一个糊涂或者清醒的答案,她在茫茫人海之中,普通又安静,没有强烈的特征,也没有强烈的投入感,但那一种恒定的情感节奏,总让人生出无限的信任,她唯有将自己的节奏持续下去,才能让人看到一些女性的坚韧光芒。

为了振作,我刻意地在乎起了一些生活的细节,不能让它们被这些忙忙碌碌的工作和纠结万千的情感所覆盖,其实它们比工作和女人更重要,这是我从我父亲那里得到的生活经验之一,即使他和我母亲经历过再激烈的争吵,生活经过再大的折磨,他都会在餐桌上回过神来,夹起第一粒花生米,闭上眼睛做彻底投入的享受,然后喝上第一口白酒。

“哎,真美啊。”

他凝视桌子上不多的菜肴,最重要的是红烧草鱼和青椒腊香干。

“活着,就是要享受这些嘛……”

然后他整个晚餐会自得其乐,一言不发。

即使我们对他有再大的怨愤,母亲,或者是我——他经常欺负我们,我们也舍不得在此刻再去打搅他,此刻,就是他活着的真正意义所在。

我得迅速行动起来,我的残烟冷灶,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开过火了,这简直就是罪恶,我活得死气沉沉,毫无趣味。我得回过神来,荷叶豆豉鸡、姜辣大肠、葱爆牛肉、黄椒蒸鱼头、香煎藕饼、啤酒鸭、蒜泥茄子、奶汤菜心……我想起了一大堆活色生香的菜名,有的是我尝试过一两次的,有的是我喜欢吃但从未做过的,现在是把它们端上台面的时候了,至于怎么个做法,谁来吃,一切到时候自会有答案。其次是我的阅读,应该把《法国知识分子的世纪》这些都按上暂停键,它们肯定将来能用得很少,只会让吴总误认为我会像他一样,某天走入某个全国性论坛演讲。这种书读得越多,越会让人变得误入歧途,和世界更加格格不入。我迅速地将我的阅读换成了一堆编剧教程,包括悉德·菲尔德的一套经典教程,和埃克斯那本风行一时的《一百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对策》。我是个电影爱好者,百分之九十的媒体工作者都是电影爱好者,但我不确定我将来能走编剧这条路,只是感觉到得解答一些迷惑,为什么一些电影看起来如此糟糕?我们在聊天时经常说的人物苍白、情节突兀之类都太浅薄了,根本无法解释电影内在的东西。为什么有的电影如此出色,我猜到一些核心的技巧应该起到关键作用,但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和阅读,根本不能抓住那些核心的技巧和公式究竟是什么。那些微妙的转换度,配角带来的推动力,一定会有很考究的东西在里面,普通观众使用普通的语言,也许根本不能描述它们。我不一定能成为编剧,但可以武装成一个影评人,为将来多挣一份稿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