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3/15页)

“你放心,我再也不会来了。”

那好吧,我最后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八点四十分,离我的夜班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我说我得走了,你找个地方坐下吧。

她说我不想坐,火车只有半个小时就来了,就这么站着吧。

我说那好吧,我走了。

当我走出候车室大门的时候,我最后看了一眼她:她站在那里倦容满面,依然不看向我,也不看向任何地方,在一片昏黄蓝黑的洪流之中,她的明黄色毛衣是如此醒目,像被水流托住的一片秋叶,她那一刻其实已经下了决心,任由时间之流将她冲向任何地方。

她把外套夹在自己的胳膊下,我担心那件外套会随时掉下来。

美军占领费卢杰大部分城区;

神秘病毒在非洲感染三千人;

世界最长跨海大桥通车……

我处理好了一堆距离甚远的稿件,然后又开始打电话,为今晚的时评约稿,在我打完三个电话之后,沈潜答应来写新世纪的饥荒危机这个题目。

在最后两条稿件到来之前,我有时间来看一下新编辑系统的考试资料,同时为明天改版会议打一下腹稿。

我盯着电脑屏幕,明天即将登上报纸的六千多字黑压压地扑过来,我开始了复杂的检阅,保证它们不能错一个字,也不能会错一个意思。

在这强度最大的劳动到来之前,我情不自禁地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边看稿件,边回想有什么遗漏的。这是我非常好的工作习惯,可以一心二用,我可以一边写通讯,一边在脑子里把今晚的版面设计好,也可以一边电话采访,一边从目录中检索出国际趣味。

现在我的任务是,千万不要有遗漏的东西,中央会议,尤其是和本省有关的,领导的排名,还有明天的采访车安排,还有明年会议的通知,还有即将到来的实习生……

我飞快地在脑子里转动这些业务,确认它们一定会妥当,或者到时候肯定会妥当,我才会嬉皮笑脸地走到排版间,走到值班总编那里确定头条。

我唯一可能遗漏的,就是我的烟灰不会弹了,它们会自动跌落在桌子上,然后我得用纸巾擦去它们。

在我打扫第一块烟灰的时候,我还是在想,我真的没有遗漏什么吗?我肯定是遗漏了什么。

一阵巨大的不安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心,我遗漏的到底是什么?

那该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那个实习生的电话?我拿起手机,他就在短信里面呢。

那到底是什么啊。我焦急地突然站了起来,摸索起自己的口袋,钱包在,钥匙在,回家路上买的香烟也在……

那到底是什么?我打开钱包,我的身份证在,我所有的银行卡也在,我的纸币也在,我焦虑地拨开那几张绿色红色的百元钞票,拨开那堆零钱——

那张火车票静静躺在那里:K1013次,长沙至西阳,21点17分开,座号6车79。

我看了看表,现在是22点45.

一阵汗水从我前额冒出,我大叫小苏,小苏。

小苏说,我在这儿啊。

我说:“稿子我都选好了,你帮我盯一下版样,然后送给滕总。注意,千万别出错啊——”

她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没有给我火车票,你明白不。”

我说:我不知道呢,我把自己给吓死了,我飞快地奔向火车站,我看见你还站在那里,和离开时候的表情,姿势都一模一样。

她说:“是的,我都站傻了,我哭都哭不出来,我以为你走了我会哭,但我就是哭不出来,就是傻傻站着,看着一拨又一拨登车的人群从我这里挤过去。我不知道我站了多少时间。”

“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就是一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