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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夜路十五里(第2/4页)

  银白的月光下,不知名的虫子幽幽鸣叫,额尔古纳河就在漫无边际的青草背后流淌,月光与河流作证:如果亲密已然降临,它其实是突然和被迫的,当此之际,不发一言是多么虚假啊;所以,反倒是她先开了口,问他,出版一本书要向出版社交多少钱?他便回答她,尽管他写得很糟糕,但是,自从开始写作,他倒是从来没有自己花钱出过书。渐渐地,话题越来越多,而他们身下的马匹却愈加耳鬓厮磨,有许多时候,枣红马作祟,使得他们几乎像是骑在同一匹马上。此时,草原上升起了雾气,并且越来越浓,很快,他们就不再能清晰地看见对方,但是,他们的身体,仍在不断碰撞聚离,他莫名地想起两块交缠的丝绸,抵死离开,又拼命回来;此时的空气里弥漫的,何止是亲密,甚至是暧昧和情欲:每一次离开对方的手臂、衣角和发梢,他们都隐隐有一种担心,担心自己要去到一个不愿踏足的地方。

  天色破晓之前,他们回到了小客栈,店门洞开,雾气进了厅堂,缭绕不散;在各自要进去自己房门的一刹那,两个人都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对方,虽说照旧看不清楚,但是,浓雾并不能遮掩匕首离袖般的豁出去,一生的机缘与周折,就在这一刹那——最是这一刹那:电光石火,樱花桃花,终究是,归于了寂灭——他们笑了一下,各自进了房门。

  等到雾气散去,时光变了:光天化日之下,他和她至少不再是此前的陌路人。早晨洗漱的水龙头前,夜晚百无聊赖的厅堂里,两个人不仅有话可说,甚至还可以结伴在小客栈外走上一会儿。浑然不觉中,就像旅馆的门帘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又像暗室里涌进了光束:其他人,建材老板、设计总监、大病初愈的考古队员,也都纷纷熟络了起来。起初,这熟络几乎让人人都觉得惊异,不可置信,可是,既然已经如此,莫不如就此沉醉,或是去草原上垒草垛,或是在河边跟对岸国家的姑娘搭讪,大家全都扎堆在一起,同进同出,如影随形,其中一次,在设计总监的生日宴上,大家甚至互相砸起了蛋糕。

  这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欢乐是多么不真实啊,但是,人人都垂涎已久,出来一点,我就要攥紧一点,且让我横竖不管,在马背上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在屋顶上唱歌,唱到村庄里唯一的哑巴也咿咿呀呀。从此地出发,穿过草原,坐上火车,可以抵达北京上海,可以抵达医院、摩天高楼和建材市场。在那里,天上有不少神灵,地上有不少畜生,但那里不是别处,那不过是我债台高筑和被人骂作贱货的地方。说起眼下,且让这小客栈就此音尘断绝吧,只因为,坏消息我已经受够了,而好消息,一如既往,你们多半会留给自己。

  所谓断魂,所谓迷狂,这片不入世的风土,还有这家自闭的小客栈,它们所能供给的,实在不过于此了:白桦林里燃起了篝火,村子里的人非但没有阻止,反而也在火焰旁边围坐了下来;考古队员醉了酒,一路狂奔到河边的马厩里,将马匹当作姑娘,亲亲这个,又抱抱那个;客栈里,酒筵上的小游戏层出不穷,如果建材老板没有站在桌子上跳起钢管舞,那么,大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偃旗息鼓;更有设计总监,找来几块木头,偏要在院子里造船,众人也嬉笑着上前,帮忙的帮忙,添乱的添乱,可是,不管怎么样,不足一月,这艘船竟然真的下水了,所有人都纷纷跳上去,终致沉没,又唱又跳的人们只好大呼小叫着爬上了岸。

  这些极尽沉醉的时刻,他和她,一直都在,他们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埋首于这些时刻,但愿长醉不醒。只是有时候,在酒筵上,又或是出行途中,他们突然去张望对方,发现对方也在张望自己,这才发现:时至此刻,他和她仍然是清淡和分散的,在他们之间,仍然相隔着一片海域,抑或是一座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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