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第3/5页)

她想,她们没有把我当成活人。她们不知道除了她们自己,别人也是活的生命。

正是因为她的善良,她才没有觉得她们很可怕。相反,她还为她们惋惜。

她们该是多么孤独啊。非常非常孤独。


她在门口转身,慢慢地走开。

从那天起,夫人改变了自己的期望。规律的吃饭时间和洗澡时间,周日去教堂,两个乖巧的正常孩子:所有这些梦想都被抛到窗外。她现在只有一项工作,就是保证两个女孩的安全。

反复思考后,她认为自己明白了情况为何如此。双胞胎,总是在一起,总是两个人在一起。假如在她们的世界里,二人行是正常的,那么其他独自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成双结对的人在她们看来是什么样的呢?我们看上去一定像是残缺的一半,夫人想到。她记起一个词,一个在当时显得很奇怪的词,意思是“失去部分身体的人”——Amputee。这就是她们眼中的我们。Amputee——失去部分身体的人。

正常吗?不。两个女孩子不正常,也永远不可能变正常。但是,夫人安慰自己,事已至此,双胞胎就是双胞胎,或许她们的奇怪只是自然而然。

当然,所有“失去部分身体的人”都渴望成双结对。不是双胞胎的普通人,寻找他们的精神伴侣,选择爱人,结婚成家。因为受到自身不完整的折磨,他们都努力成为一对人中的一方。在这方面,夫人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不同。她也有自己的另一半:挖土约翰。

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一对。他们没有结婚;甚至都不是情人关系。夫人比他大十二或十五岁,虽然还没有老得足以做他的妈妈,没错,但是超出了他所想要找的老婆的年龄范畴。他们相遇的时候,她已经到了不指望再嫁给谁的年纪。当时,他正值盛年,期望结婚,不知怎么的却没结成。此外,一旦他开始与夫人一起工作,每天早晨和她一起喝茶,每天晚上坐在厨房的桌子前吃她做的晚饭,他就放弃了寻找年轻女伴的念头。多一点想象力,他们或许能够跨越各自的期望所设下的限制;他们或许会承认彼此之间的感觉:一种最深刻、最恭敬的爱情。在另一个时间,另一种文化下,他或许会向她求婚,她或许也会答应。至少,我们可以想象在某个星期五的晚上,吃过鱼和土豆泥、吃过水果派和奶油冻后,他可能会牵着她的手——或者她牵着他的手——他们可能会在害羞的沉默中一起上了她或他的床。但是这样的想法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脑子里。于是他们成了朋友,老夫老妻就常是这样的状况,他们享有彼此温柔的忠诚,幸运地停留在激情的另一面,而不曾经历过激情。

他的名字是约翰·迪格,对不熟悉他的人,则是约翰·迪金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擅长写字的人,上学的年头一结束(它们其实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他本就没有上几年学),他为了节省时间,便开始停用自己姓的最后几个字母。姓的头三个字母(Dig)似乎就绰绰有余了:相比完整的拼写,头三个字母甚至更简洁、更准确地描述了他是谁、他干什么活,不是吗?于是他把自己名字签成“约翰·迪格”,对孩子们来说,他就成了“挖土约翰”Dig(迪格)在英语里是“掘、挖”的意思……

他是一个充满色彩的人。蓝色的眼睛像两块遮在太阳前面的蓝玻璃。白色的头发直直地竖在他的脑袋顶上,像朝太阳生长的植物。当他挖土时,脸颊就会因为用力而变成粉红色。没有人能像他那样挖土。他打理花园别有一套,是参照月相的:月亮渐满时,种下植物,根据月相变化的周期来测算时间。晚上,他凝视着图表,计算做每件事的最佳时间。他的曾祖父这样打理花园,他的祖父和他的父亲也如法炮制。这门学问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