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第2/5页)

然后是令人烦恼的食物问题。到了吃饭时间,时常找不到两个孩子。埃米琳喜欢吃饭,可是她对食物的喜爱永远也无法转化为规律的饮食。一日三餐无法解决她的饥饿;她的饥饿是贪婪和反复无常的。她一天会饿十次、二十次、五十次,饿的时候她会急需食物,但只要吃几口东西她就饱了,一旦饥饿感消失,食物就又会变成一样与她无关的东西。埃米琳胖胖的躯体是靠永远装满口袋的面包和葡萄干维持的,这是一顿便携的大餐,只要她想,随时随地都可以吃上一口。只有需要补充口袋里的食物时,她才会来到饭桌旁,装满口袋后她就会离开去懒洋洋地靠在炉火边,或是躺在田间的某个地方。

她的姐姐相当不同。艾德琳瘦得像一根电线,膝盖和手肘就像是打在电线上的结。她维持生命的能量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不吃饭。从来没人见她吃过东西:就跟永动机上的轮子一样,她是一个闭合电路,靠某些不可思议的内在能量驱动。不过,永远转动的轮子纯属虚构,当夫人在早晨注意到前一晚盛着一片腌猪腿的盘子空了,或是一块夹着肉的面包不见了,她便叹叹气,猜到了它们的去向。为什么她的两个女孩不愿意像正常孩子一样从盘子里吃东西?

假如她年轻一点,或许她能做得更好。或者,如果只有一个孩子而非两个,情况也会好些。但是安吉菲尔德家族的血脉里蕴含着一种任何儿童食品和严格的规矩都无法改写的遗传密码。夫人不愿意承认这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试图不去考虑它,但最终她还是意识到了。这对双胞胎很古怪,毫无疑问。她们怪透了,她们的内核就是非常古怪的。

例如,她们说话的方式。她可以透过厨房的窗户看见她们,一对模糊的身影,她们的嘴巴动了十九、二十下。当她们走近宅子时,她听见嗡嗡的低语。接着她们走进来,不说话了。“大声地说!”她总是这样告诉她们。但是她正逐渐变聋,她们则很害羞;她们的谈话是说给她们自己听的,不是为了别人。“别傻了。”当迪格告诉夫人女孩子们不能正常说话时,她总是这样回答,“她们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问题。”

直到一个冬日,她才意识到这点。有一次,两个女孩都在屋里;艾德琳在埃米琳的劝导下,待在淋不到雨的温暖炉火边。通常,夫人都犹如生活在一片模糊的雾气中;但这天,她却有幸视力格外好,听觉也十分灵敏,当她经过会客室的门口,听见她们的声音,便停下脚步。声音在两人间来回传递,就像网球比赛里的球;声音让她们微笑、大笑、互相怨恨地瞥视对方。她们的声音刺耳地拔高,又突然低声耳语。隔着任何距离,你都会以为这是两个正常孩子之间活泼、随意的闲聊。但是夫人的心却往下一沉。因为她听到的不是寻常语言。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乔治·玛蒂尔德活着时,夫人就听惯了法语,如今查理也依旧用法语和伊莎贝拉说话。约翰是对的。双胞胎不能正常说话。

明白这点所带来的震惊让她站在门口呆住了。正如有时事情发展的状况,一个启示会开启通往另一个启示的大门。壁炉架上的钟响了,像往常一样,钟玻璃下面的机械装置会从钟壳内送出一只小鸟,它机械地拍着翅膀绕上一圈后,又从钟壳的另一面缩回去。两个女孩刚听到钟响了一声,便抬头看钟。两双睁得大大的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小鸟随着钟鸣转圈,扬起翅膀,放下翅膀,又扬起翅膀,放下翅膀。

她们凝视的目光中没有什么特别非人的冷酷无情。只是孩子望着运动的无生命物体。但是这种凝视却使夫人彻底呆掉了。因为当她责怪、呵斥或劝告她们时,她们正是这样看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