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 (依据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狄亚》写作)(第4/19页)

“寿雄能不能赶回来,还不知道呢。”

“昨天给他打了电报,不要紧,今晚来得及。不过,我是特来问你的,晚上究竟来不来。”

“啊,快请上来吧。”

——圭辅长期处于繁子父亲的精神上的儿子的地位,实业界认为这两个人是不可分离的伙伴关系。但是,圭辅是个不懂义理人情的人,他所保有的爱情(即使对于自己的女儿也一样),是极尽安乐死式的爱情。因为那位有哮喘病的川崎源藏老人,出于对大豆、铁矿石和满洲猪的眷恋,盲目地出手经营大陆商业,又在战争失败后的最后时机里,死守着信誉不良的一大笔“满铁”的股票不放,最后鸡飞蛋打。圭辅认为,对于这样的人还是任其自我灭亡为好,这就是他的爱情。但是,他为讨好留下来的繁子,遂将大撤退中死去老丈人、去就未定的她的丈夫加以录用,让他进入自己正在筹备中的新公司。而且,寿雄很中圭辅的意。这位深深体验过满洲狂暴的朔风的青年,精力旺盛,似乎带有些无政府的味道。他置身于战后人世杂驳的东京,觉得来到了一块神奇的地方。

——这几个星期以来,作为一个父亲,他为女儿恒子的恋爱问题伤透了脑筋,终于在昨天和十年来共享鱼水之欢的女人,一起到热海作了短期的旅行。昨天一早在银座米仓理了发,凉爽的头发仍在耳后蓄积着艳丽的回味。所以,他一看到眼前的繁子那副妄自尊大的样子,只想早一点逃离。他强忍住哈欠,就像一个心怀叵测的人,小狗一般天真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圭辅对于失去母亲的独生女的情爱,和那些出于嫉妒而拼命折腾自己的人迥然不同。女儿能勇敢地独来独往,对他来说端的有趣。二十四岁——和繁子相差一岁——未婚,战时入伍的学生中,同恒子抱头哭别的男人出奇地多,这对圭辅来说也很有趣。他看到女儿对自己撒谎也不脸红,简直使他高兴得要死。他的享乐型的利己主义是很彻底的,对女儿他是个“好父亲”,对职员他是个“好经理”,对朋友他是个“好伙伴”,对全社会的人,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这对他来说非常满足,只要确信人人都爱自己,爱情的问题就已全部售罄,再去爱别人就成为多余。他对十年来不即不离的女儿的情爱,对于新职员寿雄的厚意,最终都是对于把他看作“好人”这一观点的感谢,而决不会超出这种观点。可以说,他对繁子莫名其妙的厌恶,也许出自相反的缘由。

他正在筹建的公司是专门上映美国电影的演出公司,是获得大阪S商店系统出资的一家大企业。公司办公室设在战火中幸免于难的自家住宅中,暂时腾出自己的书斋和亡妻的卧室以及一间客厅,不过还是担心有被接收的可能。起初作为秘书录用的寿雄,奉天时代曾在“日满”电影公司干过,这种经历对实际工作很起作用。例如在地方城市设立剧场,向县厅申请营业许可证,这些繁杂的事务都交由他办理。寿雄东奔西走,出色完成了任务。但是,他和圭辅家属共居同一屋檐下的办公室里,又有奉天时代“闪电战”的诨号,按理说,寿雄也不会老老实实待着啥事不干的。

由于手腕儿过于高明,结果他只得到了女人——这个越背越重的包袱。要想同时得到金钱和地位,则需要更加巧妙的笨拙。说起繁子,他也仅仅得到了繁子。

恒子爱打篮球,这项运动使她浑身不长一点儿赘肉,有着针鱼般修长的身子和结实而又白嫩的肌肤。一天,寿雄送走客人从后门回来,偶尔看到恒子在自家球场同朋友一起打网球,他瞥见了她那短裤下面的大腿。她的球打飞了,正要到对面草丛中捡回来。寿雄一边瞟着草丛里闪动的白嫩的双腿,一边对恒子的朋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