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 (依据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狄亚》写作)(第3/19页)

“不用害怕。没有什么可怕的,不准哭。”

母亲一边啜泣,一边稍稍斜睨着眼睛,死死盯着很可能为一家三口招来杀身之祸的亲雄那张微微开启的小嘴儿。做母亲的将手掌贴在孩子的小脸上,只要他哭喊一声,就用手掌按住他的嘴,将他闷死。

长久的沉默。清脆的枪声打破了这种沉默,接连又响了好几发。池沼依然一片静谧。抑或仅仅把头露出水面的几个伤亡人员,没有来得及喊叫就沉到水底去了。只见不到五十米远的一处草丛荡起宽阔的水浪,那里的水面一片艳红。那是经雨淋湿的红砖头的颜色!——当时,池沼遥远的周围,出现两三个狙击手,未等下面的枪声响起,远处飘来类似笑声的尖锐的悲鸣。就这样,一场打野鸭子的比赛这才正式呼天抢地地开始。

袭击结束了,繁子在清晨开出的列车车厢一隅坐下来,当她遥望着背后那片发生惨剧的闪光的沼泽地时,一时晕过去了。等她重新清醒过来,太阳已经热烘烘地照耀着车内,耳畔一直响着亲雄抽抽噎噎的哭声。她注视着亲雄的嘴巴,正打算粗暴地用手掌捂住,寿雄制止了她。

——繁子睁开眼来,按响了电铃,她想润一润沾满血一般黏糊糊唾液的嘴巴,正巧阿胜跪在门口,繁子叫她拿水来。随即又暂时将头放在枕头上,闭上眼睛,任凭早晨残酷的阳光在眼皮内翻卷。

繁子瘫软地坐在被窝里,紧闭双目,仰起头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阿胜用以同情作盾牌的好奇的目光望着繁子的姿态,伸出手很麻利地一一打开挡雨板。两块挡雨板碰到一起,发出健康而干爽的响声。广阔的榻榻米走廊上,洒满丰沛而清冽的秋日的阳光。

“今天星期几?”

阿胜对突然投过来的目光一时惶惑起来,“今天嘛……”她装出正经的样子回答:

“星期几来着?大概是星期二吧?”

繁子本想用这类无聊的对话开始这一天的生活,她的企图被阿胜意味深长的回答打破了,既然如此,她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对阿胜来上一招。

“怎么连星期几都不记得啦?”

“可不,一旦上了年纪……”——她开玩笑地说,让人感到话里有话。

“怎么这样回答!连你都想耍弄我……你们也都合计好了?”

这样一来,繁子理所当然应该到来的呜咽终于开始了。阿胜本来很放心地俯视着她,这时又重新振作起被伤害的那点儿可怜的喜悦之情。她曾经抱过少女时代的这位不幸的女主人。往昔那种仅存于主婢之间甘美的情爱鼓舞和激励着阿胜。

“您都说到哪儿去了?小姐。我们大家一致巴望小姐幸福啊。谁要是耍弄小姐,我决不饶她!”

繁子微笑了,泪光中露出湿润而晶亮的牙齿。

“我要报仇!”

“当然可以。”

“我要杀人!”

“当然可以。”

阿胜的赞同本属巧于应付,犹如一个收购赃物的商人,对罪犯抱有那种亲切而缺乏定见的意味。

除了亲戚之外,能自由出入于这座庭院的首先当推菊池圭辅。不是“能”,而是这样“做”了。这位相信自己受到人人喜爱的朝气蓬勃、举止潇洒的中年绅士,也一心想从那些自己不喜欢——例如繁子——的人的身上获取一些好感。其标志就是他能在这座庭院里出出进进。当然,谁也不好硬阻止他。

上午九点,吃早餐时繁子几乎未动过筷子,她站在西式房间的凸窗前整理水盘的插花。一个人影打停在门口的车子上下来,正要从窗边穿过庭院,一眼注意到了繁子。

“哎呀,早上好!”

他仰起头望着她,脱下帽子,一头波浪形的青春秀发,在秋阳里闪耀着光辉。

“今晚你能来吗?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