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7页)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不想生场病考验我。”

马林生用牙尖嚼着吸到嘴里的茶叶梗,苦苦追忆,猛地一拍大腿,满脸是笑,“噢,想起来了。”他看着儿子,“今天我这顿酒喝得非常好,喝了个明白。”

“是吗?您觉得您越喝越明白?”

“是的,完全正确。今天这顿酒使我想起了很多已经忘却的往事。”马林生低着头十分陶醉,“往事如烟啊,令人欷歔感慨都不已啊……”

“您小时候的事?”儿子问,“二两酒下肚就全勾起来了?”

“哪止二两,八两!几乎一瓶,全让我喝了。”马林生翘着拇指和小指自豪地说。他经这一打岔,思路也随之一拐,信以为真了。

“对,想起了我的童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

“苦吧?”

“苦!”马林生这回是真想起来了,“但苦中也有甜,比旧社会发大水的时候是强多了。”

“您说的是哪年的大水?”

“甭管哪年了吧,反正我是一回没赶上,你爷爷可是回回不落。解放这么多年了,一提起这事还浑身乱颤——吓的!”

马林生很少跟儿子讲他小时候的事,更很少提他当年那个爸,因而马锐很感兴趣。

“我爷爷,你爸爸,当年打你吗?”

“打,你爷爷的拳头可硬,当年是天桥玩跤儿的,要不是解放来得及时,没准儿就归了匪类,已经纺绸褂水晶墨镜穿戴上了。”

“那你怎么让这号人把你生下来了?”

“我也是身不由己,我怎么不想让刚进城的那大批的解放军把我生下来?那我也是干部子弟了,你也不用跟着我被人叫做胡同串子。”

“现在没人这么叫我。”马锐觉得父亲有些粗俗。

“是吗,改新词儿了?”马林生诡秘地乜视着儿子笑,“所以我理解你,我也是从儿子那儿过来的,知道给人当儿子的滋味儿。”

马锐不喜欢父亲跟他套近乎的那种带点下贱的鬼鬼祟祟的神气,才接话茬儿转问其他:“你爸打你次数多吗?”

“别打岔回头我又忘了我想说什么了。”马林生不耐烦地说,“你听我说了没有?我理解你,我,你爸爸——理解你!”

“听到了,你理解我。”

“你不感动吗?”

“感动。”

“我理解你了,你是不是也该理解我呀?”

“你理解我是因为你当过儿子,可我没当过爸爸我怎么理解你?你还得再等上十几年,如果我早婚的话。”

马林生闷了一会儿,点点头,“是,是这么个理儿,看来我还真没法跟你计较。”

“不过,你能理解我,我也很高兴。”儿子安慰父亲。

“真的?”马林生眉开眼笑,又来了精神,“你能这么说,就说明你还是多少理解了一点我。”

“不,我更不理解了。既然你理解我,为什么做事还那么做?还干那些事?”

“我不也是才理解的你嘛,喝过酒后。”马林生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件什么重要的事,在喝酒的时候想起的一件事,找到的一个感觉。但他不能细想,一认真琢磨脑瓜就疼,只好顺着现成的思路任其发展。

“老实说,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你,过去虽然对你还可以但仍失之于粗暴,方式有些简单。你是小孩,可以做事不顾首尾没头没脑……”

“我什么时候不顾首尾没头没脑了?您说话别掐头去尾的……”

“你听我说完……可我是大人,我做事就要有理有节,光明磊落,我得给你做出榜样来。但我做出榜样了吗?没有,很遗憾。我总是把自己混同于一般小孩儿,跟你一般见识,这就有点不能严格要求自己了……我诚恳吗?我这么说诚恳吧?”

“诚恳。你往下说吧。”

马林生得意洋洋地往下说:“不瞒你说,我前一阵儿对你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你知道我为什么生你的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