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5/7页)

马林生疲倦地微微一笑,无所畏惧地继续拽步缓行。外面月光如水,他的头脑渐渐清醒,只是思路仍不断被一阵阵眩晕打断。他压抑着恶心告诉自己要忍耐仔细地过分精明地辨认着回家的路。

马锐在屋里听到父亲进院时一路踢踢腾腾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声,便在被窝里闭上眼。可过了半天,仍不见父亲进门,心中疑惑,不禁悄悄下地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这一看便吓了一跳。月光下,父亲像个枯树桩似的笔直地站在台阶下,耷拉着头,似乎走着走着便站住睡着了。再看他的脸,比月光还惨淡,犹如涂了白粉的哑剧演员在夸张地做着一个受难的形象。他连忙开门迎出去,低声问道:“你怎么啦?”

父亲歪着头抬眼朝他一笑,这一笑令人毛骨悚然就像一个白痴的笑。他闻到父亲身上的浓臭酒味儿,知道他醉了,忙上前搀扶。马林生在儿子的拐棍作用下才勉强能抬起脚,迈上台阶。他像一个从死牢里越狱逃出的囚犯,虽然摘了沉重的脚镣,但走起来仍然是蹒跚的螃蟹步。

“给我倒杯水,小心,别把暖瓶打了。”他在屋内的沙发上坐下,为了表示自己没有丧失理智,唠唠叨叨地千叮咛万嘱咐,举止极文雅态度极客气脸上浮着一层自认为很自然实则相当僵硬的笑容。“我想洗把脸,劳驾你给我拧个手巾来,脸盆多倒点开水,再倒,再倒点儿……谢谢。影响了你睡觉,真抱歉,你去睡吧,我没问题……这灯光真刺眼,麻烦你把大灯关上,只开一个台灯……对,对,这样好,这样就舒服了……你睡着了吗?你接着睡去吧,别为我影响你,你明天还要上学……小心,小心别被椅子绊倒,从左边绕着走嘛,左边空边大……”

马锐看到父亲这副样子,心里十分难过,怨恨早就抛到九霄云外,里里外外地帮他收拾。

“你又上哪儿去喝酒了?搞成这样,何苦来着?”

“没醉,我只不过是稍微多喝了一点,吐了就好了,吐了就头脑清醒了。”马林生笑眯眯地说。

“你这么喝一次吐一次,很伤身体。”

“我不是老喝,我还是很有节制的,工作的时候不喝,心里烦闷时不喝,只在高兴的时候喝一点……”

“怎么,你今天高兴了?”

“嗯……为什么非得我,嗯,这么可怜,一副可怜相时你才肯接近我,啊,对我好点?”马林生含笑亲切问。

“你觉得自己可怜了?”马锐把父亲的脏衣服泡在一盆水里,又给他找出件干净衬衣。

“不要这件,我穿那件灰格小方领的。”马林生挑剔地支使儿子,“总而言之,有点狼狈吧。”

“不是我只在你可怜时才对你好,而是你只在这时才觉得我好。”马锐拎着衣服帮父亲伸胳膊穿进袖筒,“你在这时候才觉得需要我。”

“这么说不公平。”马林生系着扣子,“嗯,不过可能也有点道理。但你得承认,这时你确实比平常态度要友善。”

“扣子系错了,第一个扣眼扣到第二个扣子上去了——问题是您自我感觉比谁都好的时候您也不用我对您好——我也不敢哪!”

“对对,那就成巴结了。还有一点,人们总是同情弱者,对待病人、失去自理能力的人,人们总是要比对健康的能自我负责的人要客气一些,这也是个普遍心态。”马林生盯着儿子奸笑,“不过这也不是无限制的,久病无孝子嘛,要为这种同情心牺牲太多人们也不乐意。”

“你可以生场大病,考验考验我。”

“不不不,我可不敢冒险。”马林生连连摆手,接过儿子递过来的一杯新沏的酽茶喝了两口,“你想睡吗?你困吗?你要困你就去睡。”

“现在不困了,那点困劲儿都折腾没了。”

“那我就再说几句。”马林生捧着茶杯又喝了几口,找地方小心翼翼地放妥,“我想说什么来着?”他手一空随之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