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6页)
“不记得了。”
“我记得,记得非常清楚。”马林生坐正,把剩下的烟蒂掐灭,他的脸由于低头去掸烟灰有些涨红。他注视着马锐,“大概你从哪本书上还接受过这么一句话:‘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听说过。”
“我想你就是让这句话害了。”
“谁也没有害我,我自己错了就我自己错了。”
“不……”马林生屈膝把脚抬到椅子上,一只手去撕脚丫上蜕剥的老皮,用力撕下一块,看了一眼,扔到地上,飞快地说:
“你光看到天就是天,地就是地,可你却没看到人的差异,两双眼睛的不同。其他人不说,我和你眼中的天地是同一个天地吗?我承认,应该有基本的道德准则和通用的是非观念,但对大人和孩子能同样要求吗?我抽烟是嗜好,你抽烟就是学坏——对啦,上回你抽烟我可还没说你呢。我骂你打你那叫慈爱,恨铁不成钢,你骂我还手——反了你啦!同理,你可以爬墙上树,最多说你淘气,我要猴似的爬谁家墙头,说老不正经是轻的还不得抓我耍流氓偷东西?这就像男女平等一样,只有承认差异才能真正做到平等。你现在多少明白点了吗?”
马锐眨眨眼,看不出是真听进去了还是仅仅敷衍,他朝父亲点点头。
马林生十分高兴,他坐回座位,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润润嗓子,换了副亲热的口吻对儿子说:
“你想你能用对付小朋友的办法对待老师吗?老师是什么?不是不能出错的计算机。她是人,还是个大人。大人和小孩最重要的区别在哪儿?就是小孩可以没脸大人是一定要有面子!小孩嘛无所谓,不管大人怎么呲嗒,二皮脸一挂嘻嘻一笑就过去了。大人呢,你让他去哪儿?如果不想被说成厚颜无耻就只有无地自容了。什么叫狗急跳墙?你怎么就不能她错就让她错下去?出丑是她出丑,丢份是她丢份,与你何干?尤其是你又知道什么是对,没叫她引入歧途,你替她着什么急?全班四十多个同学未见得都让她蒙在鼓里唯独你跳了出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你傻就傻在不懂得这条做人的基本规则:当权威仍然是权威时,不管他的错误多么确凿,你尽可以腹诽但一定不要千万不可当面指出。权威出错犹如重载列车脱轨,除了眼睁睁看着它一头栽下悬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挽回,所有努力都将是螳臂当车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
马林生怜爱地望着儿子,语气沉重地说:
“爸爸的其他话你可以当耳旁风,但这点请你一定牢记。如果通过这件事,你能记住这个教训,那对你的成长倒是个帮助,否则你才是白吃了这顿苦头!”
“……”
“你怎么不说话?”马林生皱皱眉头,“无动于衷?”
马锐为难地在椅子上扭扭身子,“您说得那么好,我都听呆了。”
“什么意思?”
“真的是觉得您说得好……”
“往下说。”
“过去怎么就没人给我讲过这些个道理,都是教我要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勇于当那个什么小主人……难怪我这回栽这么大跟头一点不奇怪……”
“……”
“幸亏我有个您这样的真关心我爱护我的好爸爸,除了您谁还会跟我说这些话呢?”马锐先还低着头看地上,有点扭扭捏捏,后来就流利了,也敢看着他爸说了,“您这番话真叫我茅草顿开,如沐春心……”
“茅塞顿开,如沐春风!”
“茅塞顿开,如沐春风。要是您今天不跟我说这番话,不告诉我,任其下去,我将来——不堪设想!”
还有什么比沉默更可怕的?那就是胁肩谄笑虚言奉承!
“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我。”马林生请求。
“我真的就是这样想的,没有其他的想法。”马锐同样衷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