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6页)

“不怕她说。”

“你何必招她说呢?就到我家不就完了?”

“你爸不是在家吗?”

“他在家怎么了?”

“说话不方便。我不喜欢两人说话旁边坐着一个大人听。”

“我爸没事,他不管,咱们就当没他。”

话音未落,马锐和夏青已经一前一后掀帘进了屋。夏青规规矩矩地冲马林生问好,“马叔叔好。”

马林生此时只能做慈祥状,颔首微笑,假装恍然发现:“夏青来了,你好啊。”他拧过身子,笑眯眯地,“马锐,给夏青倒水,冰箱里有酸梅汤。”

“您忙吧,马叔叔,别管我,我渴我自己倒。”夏青一脸堆笑,脚一点点往里屋挪笑脸始终迎着马林生。

马林生本来还想多说几句,见状也只得掉身重新面向桌子:“到这儿别客气啊夏青。”

“不客气我不会客气。”夏青一步进了里屋。

“你爸人挺好的,事儿不多。”

“还行吧。他知道给自己留面子。”

两个孩子在里屋叽叽咕咕地说话,不时爆发一阵无拘无束、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声,间或还可听到喝水时牙齿磕碰玻璃杯的声音和水流进喉咙的汩汩声。他们的话题转到了学校里的闲事,议论着某个他们共同不喜欢的同学或老师。通过只言片语可以发现他们对一个人最刻薄的评价就是“假得厉害”。凡是被他们冠以这一评价者他们谈起来都使用最轻蔑的口气。偶尔他们对某个人某件事看法也会发生分歧,但更多的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随声附和。显然他俩已不止一次在一起这么密切交谈了,谈话中洋溢着对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

能有一个观点相同的人和自己在私下无所顾忌地非议他人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几乎可称得上是一种享受。不必拐弯抹角,不必语藏机锋,尽管使用最粗鲁、最极端的字眼,哪怕进行最露骨的人身攻击——这种直言不讳非但不会招致灾难反能引起钦佩、崇敬乃至五体投地的机会在马林生的记忆里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他甚至能直接感觉到儿子作如此慷慨激昂表演时所产生的那种兴奋和快感犹如他自己在如是说。

他早已离座而起,徘徊在外屋的方寸之地,几次走到里屋门前,终因想不出合情合理不太唐突的切入方式不得不临渊而退。他的脚步很轻,近乎于蹑手蹑脚,因而虽屡次摸至帐前但未惊动屋里人,同时他也准备随时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帮助思考的踱圈。

“真不喜欢她!都不知道她怎么混入的教师队伍。除了会照本宣科,其他方面就等于是个文盲,还是那种比较无礼的文盲……”

“比你妈还无知。”

“我妈也比她强啊,起码不像她不懂装懂。我最恨不懂装懂像她那样的老师。明明说错了露了怯死不认错还就按错的往下讲嘴硬得什么似的……”

“茅坑似的。”

“你要好心给她提个醒儿让她别那么当众出丑——她还恨你!说你捣乱……”

“你拿这种无知的人有什么办法……”

马林生像一只灌满开水的暖水瓶,袅袅升腾的热蒸汽都要把盖得紧紧的木塞儿顶翻了。孩子们的对话如同解开铁链打开笼子的手使他急欲一下蹿出去,真知灼见妙语狠词就像一窝鸽子纷乱地拍打着翅膀翘首待飞让嘹亮的鸽哨响彻一望无垠自由自在的碧空。

他差不多开始恨自己了,恨自己的腼腆、羞涩、患得患失。这不是在万人大会上,也不是什么要人的接见室,更不是狮虎山女澡堂什么的。里面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恍然觉醒:我怕我儿子干吗!这是我的儿子,我有权利也有能力摆平他!他给自己打着气,一头闯了进去。

他满脸微笑。

女孩子背对门坐在大床沿上,马锐脸冲着女伴坐在自己的单人床上。女孩子手里端着一盛满清水的玻璃杯边说边从杯里饮水,男孩儿手里挟着一支吸了一小半的香烟边说边挥舞着拿烟的手做着手势加强自己的语气表情严厉如同一个爱发牢骚的离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