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比死人更可怜(第8/9页)

“难道你的年纪还不足以自己去了解这一点吗?你正在做的每件事,做过的每件事,是对是错,难道不是已经呈现在你眼前了吗?甚至在日落之前便已定夺。你得逞过吗?不,你没有,你想都没有想过。”他说,“既然你已经喝了那么多酒,就干脆喝光吧。一旦逾越了自我克制,便也就逾越了,你感觉到的晕眩从大脑顶部开始,”他说,“那是上帝之手给予你的祝福。他解放了你。老头是你门口的绊脚石,上帝把它滚走了。当然,没有滚得太远。你得靠自己完成,但是上帝已经做了大部分。赞美他吧。”

塔沃特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他瞌睡了一会儿,脑袋歪在一边,张着嘴,罐子打翻在他的膝盖上,酒慢慢从他外套一侧淌下来。最后,只有瓶颈处还挂着一滴酒,流淌、聚拢、滴落、无声地、缓慢地折射出太阳的光泽。光亮被云朵遮蔽,直到所有的阴影都映射进来,就连天空都褪色了。他向前扭了一下醒来,眼睛忽而聚焦忽而失焦,看到面前有一张烧坏的抹布似的脸。

布福德说,“你这样不对。不应该这样对待老头。死人只有被埋了才能安息。”他蹲坐在脚跟上,一只手握着塔沃特的胳膊。“我去门里张望了一下,看到他坐在桌子旁,甚至都没躺在一块凉爽的木板上。如果你想放他过夜的话,得把他拖出来,在他胸口撒点盐。”

男孩把眼睑挤在一起视线才不再摇晃,片刻后他认出了那双红色的水泡眼。“他应该躺在体面的坟墓里,”布福德说,“他一生虔诚,笃信上帝的苦难。”

“黑鬼,”孩子用陌生而肿胀的舌头说,“松开你的手。”

布福德抬起手来。“他需要安息。”他说。

“等我处理完了他的事情,他就安息了。”塔沃特含糊地说,“走开,不要管我。”

“没人要打扰你。”布福德站起来。他等了一会儿,俯身看着这个在河堤上躺得四仰八叉的醉鬼。男孩的头向后歪在一根从黏土墙上伸出来的树根上。他的嘴巴张着,帽子前面翘起,直直切过他的额头,正好卡在他半张的眼睛上。他的颧骨凸出,又细又窄,像十字架的横臂,面颊的凹陷老气横秋,仿佛这孩子皮肤底下的骨骼和世界一样苍老。“没人要打扰你,”黑人咕哝着,穿过一墙忍冬,没有回头看,“那是你自己的事。”

塔沃特再次闭上眼睛。

旁边唧唧叫的夜鸟吵醒了他。叫声并不尖利,只是断断续续的嗡嗡声,仿佛鸟儿要在他每次重复前唤起他的委屈。云朵抽搐着穿过黑色夜空,隐约可见一枚粉色的月亮,仿佛跳起一英尺多,落下来,接着又跳了上去。他片刻后发现,这是因为天空低垂,飞快地朝他压过来,快要闷死他。鸟儿尖叫着及时飞走了,塔沃特蹒跚着走到河床中间,手脚着地匍匐着。月亮映在沙地的水洼里,好像惨白的火苗。他扑入忍冬墙,挣扎向前,混淆了甜美的花香和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当他穿到了另一边,黑色的地面缓慢地摇晃着,再次把他甩在地上。一抹粉色的光亮照亮了树林,他看到四周黑色的树影穿透地面。夜鸟又在他栖身的树丛里叫个没完。

塔沃特起身往空地走去,扶着一棵棵树找路,树干摸起来又冷又干。远远传来隆隆雷声,树林里四处亮起连绵不断的闪电。终于他看到了棚屋,荒凉漆黑,高高地耸立在空地中间,粉色的月亮颤颤巍巍地照在上面。他穿过沙地的时候,眼睛闪闪发光,把破碎的影子拖在身后。他没有朝院子里挖坟墓的地方看。

他在房子后面的角落停下脚步,蹲在地上,朝底下的垃圾看去,那里堆着鸡笼、圆桶、旧抹布和盒子。他口袋里有四根火柴。他趴在底下开始点火,用一根火柴引燃另一根,然后向前廊走去,不管身后贪婪的火焰正吞噬着干燥的易燃物和房子的地板。他头也不回地走过前面的空地,钻过带倒钩的电线篱笆,穿过布满车辙的田野,来到对面树林的边缘。然后他回头看到粉色的月亮沉入棚屋的屋顶,炸裂了,他开始在树林间奔跑,感觉到背后火焰中有一双鼓起来的银白色眼睛,正无比惊恐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