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好运(第9/10页)

女服务员正好转身看他走没走。“你怎么了?”她说,“是不是吞了颗果核?”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以诺咕哝着。

“我也知道。”她沉着脸说。

以诺拿起棍子,把零钱放在柜台上。“我要走了。”

“别让我留你。”她说。

“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他说,“——这样的我。”

“反正随便怎样都和我没关系。”她说。

以诺走了。这是一个愉快潮湿的夜晚。人行道上的水泥砖闪闪发亮,商店橱窗里满是鲜艳的便宜货。他拐进一条小巷,飞快在城市更黑暗的巷子里穿行,只在巷子尽头停下来一两次,往每个方向扫上一眼,再继续向前跑。胜利剧场很小,坐落在一小片砖墙建筑中,适合家庭活动;他穿过一片亮着灯的街区,又走过更多巷子和后街,来到剧场周围的商业区,然后放慢了脚步。他隔着一个街区便看到了它,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没有穿过马路走到剧场那边,而是远远地站在另一侧,一边往前走,一边眯眼盯着那片发光的地方。他在剧场正对面停住脚步,躲在大楼中间狭窄的楼梯井后面。

载着贡伽的卡车停在马路对面,大明星站在大棚下面,正和一位老妇握手。老妇走开以后,一位穿着球衫的绅士迈步上前,像运动员似的大力握手。他后面是一个大概三岁的男孩,戴着一顶高高的牛仔帽,帽子差点遮住他的脸;他被队伍里的人推搡着往前走。以诺看了一会儿,满脸嫉妒。小男孩后面是一个穿着短裙的女人,再后面是一个老头,老头不好好走路,却跳起舞步来试图吸引注意力。以诺突然冲过马路,悄悄地躲进打开的卡车后门。

握手一直持续到影片开始。接着大明星回到车厢里,观众涌进剧场。司机和典礼负责人爬进驾驶室,卡车隆隆地开走了。它飞快地穿过城市,继续飞驰在公路上。

车厢里发出撞击声,不是大猩猩平时发出的,却被马达的嗡嗡声和车轮不断轧过地面的声音掩盖了。夜晚暗淡,安静,除了偶尔猫头鹰的呜咽和远处货运车轻柔的声响,一片寂静。卡车开得飞快,直到在一个交叉道口减速,车厢嘎嘎轧过铁轨,一个身影从门里闪出来,差点跌倒,然后一瘸一拐地迅速钻进树林。

他一钻进松树林的蔽荫处,便放下一直抓着的尖棍子,和刚刚夹在胳膊底下的松松垮垮的东西,开始脱衣服。他把每件脱下来的衣服都仔细叠好,放在刚才那件的上面。等到所有的衣服都摆好了,他拿起棍子,开始在地上挖洞。

惨淡的月光照进黑暗的松树林,不时落在那人身上,原来是以诺。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从嘴角一直划到锁骨,眼底的肿块让他显得麻木迟钝。他被强烈的快感点燃,没有什么比这更具有欺骗性了。

他挖得飞快,最后挖出一道长一尺深一尺的沟壑。然后他把衣服放了进去,站在旁边休息了一会儿。埋衣服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埋葬过去的自我;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它们。等喘过气来,他便立刻把挖出来的泥土填进沟里,用脚踩实。这时他发现自己还穿着鞋子,干完活后,他脱下鞋子,扔在了身后。接着他拾起那件松松垮垮的玩意儿,用力抖了抖。

在飘忽不定的月光下,他的一条白花花的瘦腿消失了,接着是另外一条,然后是一条胳膊,又一条胳膊: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取代了他。那身影刚刚还有两个脑袋,一个浅色的,一个深色的,转瞬间深色的脑袋盖住了白色的,一切搞定。然后身影忙着摆弄暗扣,稍稍调整兽皮。

一切停当以后,它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接着开始咆哮,捶打自己的胸口;跳上跳下,甩着胳膊,探着脑袋。咆哮声起初还单薄犹豫,转瞬就响亮起来。一会儿低沉恶毒,一会儿高亢嘹亮,然后又低沉恶毒;突然停止了。身影伸出一只手,握住空气,奋力地摇着胳膊;又收回胳膊,再次伸出来,握住空气,继续摇。重复了四五次。接着拾起尖棍,傲慢地夹在胳膊下,离开树林朝公路走去。不管是非洲的、加利福尼亚的,还是纽约的猩猩,没有一只比它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