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3/6页)

小毛讲到此地,沪生阿宝不响。旁边床位有家属探望,老头子挺尸一样想坐起来,但手绑到床上。老头子叫,妈妈,妈妈呀。沪生说,讲得有荤有素,其实是悲的。小毛说,前几天,小组长来看我,又提到泰国,讲我是做了人,好像我去泰国一趟,心满意足,口眼可以闭,可以去火葬了。阿宝说,少听这种屁话,现在要少想,多休息。小毛说,医生建议我静养。沪生说,气色好起来了。小毛说,开刀顺利,心态也好,再住几天,我就可以出院了。沪生说,这也太快了吧。小毛说,床位紧张,我姆妈讲,我出院后无人照顾,联系了一家康复医院,先搬过去慢慢养。沪生说,回去,也可以静养呀,让二楼薛阿姨照顾。阿宝说,我一看薛阿姨,就是贤惠女人。小毛说,不怕两位笑,我姆妈几次提醒,只要是二层楼的女人,小毛就要警惕,以前二楼银凤,招娣,现在薛阿姨,我姆妈一直有疑心。阿宝不响。沪生说,老娘思想太复杂,薛阿姨一把年纪了,会有啥事体。阿宝说,二楼女人如果全部有问题,上海要造反了。沪生说,楼上楼下,孤男寡女,擦枪走火。小毛压低声音说,我哪里会,薛阿姨,六十朝上的女人了。沪生说,看上去五十出头。小毛说,阿姨的男人死得早,谈过几次,最后谈了一个离休干部,结果也吵翻,现在是死心了。沪生说,男女谈到感情,问题就来了。小毛说,是呀,老干部,讲起来两袖清风,认真算一笔开销账,七七八八一加,就算朴素到房间里剩一只痰盂,国家开销的钞票,照样成千上万,但是薛阿姨喜欢,答应面谈,第二趟见面,大热天,薛阿姨回来讲,是皮肤太敏感,吃不消,因此结束了。沪生说,两个人是去游泳。小毛说,是去夜公园,薛阿姨穿裙子,端端正正,到树林里一坐,老干部不谈思想情操,不谈革命故事,坐五分钟,就搭了薛阿姨的腰眼,称赞薛阿姨皮肤滴滑,阿姨一吓,跳起来就逃回弄堂。薛阿姨讲,腰眼这块皮肤,已经太平好多年,老干部的手势,黏嗒嗒,像一条蛇,阿姨一身冷汗,这只老头子,讲起来参加革命早,一脑子是女人。沪生说,老干部有几等几样,做这种动作,已经算有情调,有思想了。小毛说,腰眼有啥关系,薛阿姨太容易紧张,后来。沪生说,啊,还有后来。小毛放低声音说,从此腰眼里就不适意。阿宝说,说书先生,尽量放噱。小毛说,真事体呀,老兄弟面前,我只卖阳春面,不加浇头,有啥讲啥。有天吃了中饭,薛阿姨进来对我讲,小毛,阿姨腰身不适意,帮阿姨推拿。我讲,阿姨,我不懂推拿。薛阿姨讲,人人晓得,小毛学过拳头,弄堂里,爷叔阿爹,头颈别筋,落枕,漏肩风,小毛弄过多少次,阿姨一本账,为啥阿姨身体不舒服,小毛就偷懒,对阿姨有啥意见。

我摇头讲,无啥意见,我是三脚猫,不正规的。我一面讲,一面立起来。

这天整幢房子里,只有我跟阿姨两个人,穿堂风阴凉,阿姨走进房间,我觉得正常,但是嗒的一响,阿姨锁了门,我觉得不对了。阿姨进了后间,我跟进去,地方太小,大床旁边,只有两尺距离。我讲,阿姨啥地方不适意。阿姨撩开衬衫讲,腰眼连到大腿,酸是真酸。我讲,阿姨,还是请到外面大房间,骨牌凳上坐稳,刮痧,还是推拿。阿姨说,外面太亮,我难为情,还是此地吧。阿姨讲得有理,后间比较暗,床上一张篾席,静一点,阴凉。我讲好吧。刚刚讲了这句,阿姨的衣裳,撩到胸口以上,下面褪下去,褪到小腿。我一吓讲,喂,阿姨,阿姨。阿姨不响,横到床上,背朝上,全身摆平,肩胛一直到膝盖,全部是光的。我吓得要死。小房间暗,老席子酱油颜色,当中雪白一段,好比半夜三更,淘箩里摆了一段藕,一段山东白萝卜,一段刀切馒头。眼前这一段,雪雪白,看不到一粒痣,看不出年龄。我心里穷跳,表面无介事。我讲,哪里酸痛呢。阿姨讲,动手呀。我揿上去问,此地是吧,对吧。我心里问,现在哪能办,哪能办,我这是寻死,作死。沪生说,哪能办。阿宝说,不晓得哪能办。沪生说,后来呢。小毛看看周围,放低声音说,我想来想去,跟自家讲,小毛不是这种人,见得多了,要静下来,小毛是有经验男人,至真男人,不作兴,不可以。沪生说,讲得越来越轻了,响一点好吧。小毛吃一口水,看看四周说,做人难到这种地步,等于一个人,饿了三四天了,面前摆了一条刀切馒头,发得又松又软又白,可以看,可以动,可以吃。但我绝对不可以吃。思想要转变,要戒。实在难,难到我咬牙切齿,眼看精白馒头,脑子要转变,硬要看成一块桐油石灰,一段石膏像,白水泥,我苦头吃足,我这种情况,阿宝相信吧。阿宝说,相信。小毛说,沪生相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