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5/9页)
小阿姨说,上辈留的银洋钿,有蜂窝洞,有图章,白花花的老锭,结果呢,简直要吐血,变戏法一样,变成半缸赤练蛇,一条一条,缸里伸出舌头,到处看,到处爬,到处游。我跟姆妈,穷哭百哭,土地菩萨不开眼,母女两人,走了大霉运了,霉上加霉,霉到银子变蛇的地步,我等于抽到一根“下下签”,上面的签文,霉到底了,写得明明白白,身边黄金要变铜,翻来覆去一场空。阿宝说,后来呢。小阿姨说,天一亮,这帮穷鬼,轰隆隆隆搬进来了,发现天井里一只空缸,这还了得,认定半夜里偷挖了财宝,好,我跟姆妈再吃一遍苦,斗争三遍,想不到,几十条蛇,钻进老房子一天了,到了黄昏,全部爬回来,盘进缸里,照样是半缸蛇。一个乡下赤佬,举了铁搭,一锛下去,赤练蛇盘满竹竿,盘到几个赤佬身上,蛇要逃,人也要逃。阿宝说,后来呢。小阿姨说,后来,就是倾家荡产了,我娘一死,我逃进上海呀,我每天买,汰,烧,最后跟派出所的下作男人结婚离婚,我有过半句怨言吧,我一句不响,所以,人心要平,看见钞票银子,就想独吞,独霸,手里的真金白银,将来说不定就变赤练蛇,人总有伸脚归西一天吧,口眼难闭了。大伯说,啥意思。小阿姨说,下一辈子孙,看样学样,人人也独吞家产呢,现世报呢,连环报呢。大伯慢吞吞,凛若冰霜说,废话少讲,一切,我依照人民政府政策办事,人民政府讲啥,我做啥。
祖父一拍床沿说,我气呀,我气闷胀呀,早个十年廿年,我定归叫这只逆子,先跪一个通宵再讲。
肆
机驳船的声音,由远及近,煤球炉味道飘过来,莫干山路弄堂后门,小囡哭腔,混合了糖醋味道,干煎带鱼的腥气。朝南马路,铁门一开,进厂电铃响三响。小毛娘放了茶杯,看看墙上的十字架说,领袖像呢。小毛说,春香一个小姊妹讲,挂了十字架,上帝可以保佑春香。小毛娘说,是的,现在信教自由了,我其实也可以改,但习惯了。小毛不响。小毛娘说,春香的小姊妹,是离了婚,还是丧偶,多少年龄。小毛说,姆妈。
小毛娘说,身边有个把女人,至少吃一口热汤热水,姆妈这一趟来,主要是想问一件要紧事体。小毛不响。小毛娘说,结婚以后,小毛一直不回老房子,春香过世了,也不回来看我,但最近听说,小毛经常大白天,乘姆妈去上班,到大自鸣钟老房子,坐进二楼招娣的房间,有这种事体吧。
小毛说,理发师傅嚼蛆了。小毛娘说,不管别人有啥议论,小毛跟二楼招娣搭讪,这要注意了,招娣男人,是人民警察,懂吧,警察专门管人民,万一有了事体,小毛难看了。小毛不响。小毛娘说,也据说,小毛打算搬回来住了,莫干山路的房子,预备让哥哥结婚。小毛说,啊。小毛娘说,有这种打算,我做娘的,应该晓得呀。小毛说,真是乱讲了,乱喷了。
小毛娘说,我也不相信,哥哥的女朋友,单位有“鸳鸯房”过渡。小毛说,越讲越不对了。小毛娘说,反正,小毛回大自鸣钟看一看,是对的,但最好,是大大方方,过来吃夜饭,专门跟女邻居单独接触,这是犯忌的,还是选一个老实女人,做莫干山路的家主婆,太太平平过生活,多好呢。小毛说,我到招娣房问里,讲讲谈谈,为啥不可以。小毛娘不响。
小毛说,其实,是招娣介绍一个老姑娘,车间团支部书记,约我N--楼见面,吃杯茶,谈一谈。小毛娘说,介绍女朋友,也要大大方方,像模像样去外面,到“东海”咖啡馆,时髦地方吃一杯咖啡,或者节约一点,到“四如春”饮食店,吃两碗冰冻薄荷绿豆汤,吃吃谈谈,多好。小毛说,老姑娘,我不感兴趣,我对招娣讲,要是像银凤,春香的样子,我就同意。招娣讲,这难了。小毛娘不耐烦说,银凤跟招娣,也就是最普通的女工,一般的弄堂女人,春香,当然是打灯笼也难觅的。小毛不响。小毛娘说,姆妈再问一句,表面上,小毛是介绍朋友,其实,想搭讪招娣,预备拖了招娣,到莫干山路房间里发生肉体关系,有这桩事体吧。小毛一拍台面,立起来说,娘的起来,看样子,一定有人搬弄是非了。小毛娘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