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4/9页)
大伯慢吞吞说,小阿姨,政策懂吧,我爸爸这把年纪,上面落实政策,当然签我名字,政府定的,不是我。婊婊说,公平吧。小阿姨说,自称好,烂稻草,一辈子伸手用钞票,看老头子面色,真正资本家,是床上这只老头子。大伯不响。身边的婊婊说,还想做思南路大房东,弟妹全部做房客,笑话,我要申诉的。大伯慢吞吞说,划成分,只有资本家一档,哪里有小开的称呼,我当然算资本家,吃足资本家苦头,现在享资本家福,应该吧,完全应该,眼睛不要红。婊婊说,好意思讲的,帮爸爸赚过一分铜钿银子,做过一笔生意吧。大伯立起来说,好了好了,总数目,我再退一步,我拿八成半,总可以了吧。婊婊说,热昏头了,我跟小阿哥,一定斗到底的。大伯慢吞吞说,思南路房子归还,房契当然写我名字,弟妹住进来,不交一分房钿,总可以笑眯眯了。娥婊跳起来说,这场官司,非打不可了,银箱钥匙,思南路房契,样样是爸爸的。大伯说,我奉陪。祖父坐起来说,不许再吵了,现在先讲,一共多少数目。大伯说,还能有多少呢。祖父说,多少,讲呀。大伯不响。祖父说,逆种。大伯说,抄走的黄金,跟当初官价回收黄金,价格一样,两块左右一克,一两黄金三十二点五克,十六两制。祖父说,这我晓得。大伯说,现在落实政策,照官价九十五块一两发回,哼,一天以后,市面金价,马上调到一百三十八块一两了,吓人吧。祖父说,正常的,有啥稀奇,我肚皮里一本账,金一两,元初是折银四两,到了永乐,当银七两五钱,乾隆朝,十四两九钱二分,到光绪二年,已经十七两八钱七分,光绪三十三年,换银三十三两九钱一分,之后。金价就跟涨外国行情了,到民国三十四年三月,黄金每两2万法币,一夜提到3万5千块,贬低币值75%。大伯不响。祖父说,数字还不肯讲,还不知足。大伯不响。祖父说,已经蛮好了,想想自家当年,穿破背心,瘪三腔,倒马桶的样子,快点讲,到底是多少,总共多少,我来分。大伯伯慢吞吞说,阿爸,事体要我来弄,自家好好休息,少管。祖父眼睛一瞪说,再讲一遍。大伯说,既然名字写我,一切我做主,思南路,弟妹可以住,房契,产证,名字只许写我一个人。婊婊一拍台子说,谈也不要谈,法庭见。祖父眼睛闭紧,不响。小阿姨叹气说,政府对资本家,已经菩萨心肠,相当优惠了,还了钞票,还了房子,我娘家大地主,富农,多少赞的房产,全堂硬木家生,真金白银,以前讲起来,衙门钱,一蓬烟,生意钱,六十年,种田钱,万万年,有多少稻田,竹园,鱼塘,不另外估价,随田上纸,有多少登记多少,有用吧,早就抄光,分光,抢光了,到现在,人民政府有补偿吧,有落实政策吧,想也不要想,屁也没一只,我娘家廿几年前,就已经踢到了铁板,碰到断命运动了,最后,只弄剩一个小间,派出所我的死男人,监牢里放回来,住了几天,结果呢,这一点名堂,家具门窗连到瓦片,卖光吃光,房间七歪八倒,夜里出鬼,这叫败家,完全是败光了,家资田产荡尽,朝不保夕,一身狼狈。大伯说,硬插进来,讲这种不搭界的事体,乡下陈年宿古董的事体,听也不要听。阿宝说,为啥不听,我要听。小阿姨说,人心要足,为一点铜钿,一副急相,就等于我好菜好饭端上来,有一种人,一句不响,伸出一双筷,只顾闷头触祭,独吃独霸。阿宝说,是的,我看到的。小阿姨说,老辈子人讲了,当年长毛一路抢抄杀,箅一遍,日本人,算一遍,土改,又箅了一遍。大伯冷笑说,反动无轨电车,随便开。小阿姨说,我姆妈当时,抄得清汤咣水,穷到家了,但据说,还剩个一个秘密,上几辈人,留了一件压箱宝,埋进了天井。足可以福荫两三代,最后这天夜里,四进房子空荡荡,隔日穷鬼就要来霸占,只剩我跟姆妈,两个人,端一盏菜油灯,摸到天井里去掘,半夜里咯的一响,菜刀碰到缸沿,再掘,是一只缸,盖板烂得发酥,举灯一照,两个人当场一吓,倒退三步,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阿宝说,挖到救命黄金了。小阿姨不响。婊婊说,是一缸银锭,激动万分。大伯想了想说,赤金一两制小元宝。祖父两眼闭紧说,不是皇亲国戚,哪里会这种黄货。小阿姨说,我跟姆妈拔脚就逃,魂飞魄散。阿宝说,缸里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