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第16/19页)
来到外面,佩科拉感到那种难以言传的羞耻感在慢慢消退。
蒲公英。她心底忽然升起对蒲公英的爱怜。可它们并不看她,也不回报她的爱。她想:“蒲公英就是丑,蒲公英就是杂草。”沉浸在这股突发的奇想中,她被人行道上的裂缝绊了一跤。愤怒又开始在她的心中躁动并苏醒,大张着嘴,像只贪婪的小狗,舔舐着她羞耻的残渣。
愤怒好多了。至少在愤怒中有活着的感觉。一种真实和存在感。一种价值意识。这是一股美好的浪涛。她的思绪又回到雅克鲍斯基的眼神,以及他那充斥着痰液的嗓音上。愤怒不会持续很久;那只小狗是很容易喂饱的。它太快地解了渴,睡着了。羞耻感又渐渐涌出,它的浑浊之水渗进她的眼睛。在泪水流出来之前要怎么办?她想起玛丽琴糖来。
每张淡黄色的包装纸上都印着一幅画像。一幅玛丽琴的小头像,糖果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笑眯眯的白色脸蛋。金色的头发微微凌乱,蓝色的眼睛从一个干净舒适的世界向外看着她。那双眼睛任性,顽皮。而佩科拉只觉得它们很漂亮。她吃了块糖,甜味很正。吃了糖就好像吃了那两只眼睛,吃了玛丽琴。爱上了玛丽琴。变成了玛丽琴。
三分钱为她买来九次与玛丽琴宜人的高潮。可爱的玛丽琴,糖果就是用她的名字命名的。
布里德洛夫家店铺前厅的楼上住着三个妓女。查娜、波兰和马丽小姐。佩科拉很喜欢她们,经常去拜访,还替她们干这干那。她们呢,也不小看佩科拉。
十月的一个早晨,就是火炉盖大获全胜的那个早晨,佩科拉上楼来到她们的房间。
她甚至还没敲开门,就听见波兰在唱歌—她的嗓音甜蜜有力,犹如新鲜的草莓:
饭桌上有我悲伤的歌
悲伤的歌在碗柜上
饭桌上有我悲伤的歌
悲伤的歌在碗柜上
卧室里有我悲伤的歌
因为只有我孤枕而眠
“嘿,小团子。你的袜子上哪儿去了?”马丽每次都用不同的称呼来叫佩科拉,毫无例外的是她起的绰号都很可爱,大多出自菜谱或者菜单,因为她脑子里最常琢磨的就是这些。
“你好,马丽小姐。你好,查娜小姐。你好,波兰小姐。”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的袜子上哪儿去了?你像院子里的狗一样光着两条腿。”
“我一双都找不到。”
“找不到?你们家里肯定有什么东西喜欢袜子吧。”
查娜咯咯地笑了。无论什么时候丢了东西,马丽总是将其消失归因于“家里有什么东西喜欢它”。她会带点警告意味地说:“家里有什么东西喜欢乳罩。”
波兰和查娜正为夜晚外出做着准备。波兰一个劲儿地熨衣服,一个劲儿地哼着歌。查娜坐在厨房里一把淡绿色的椅子上不停地卷着头发。马丽从不做准备。
这几个女人都挺友好,可是却不容易聊起天来。佩科拉总是主动跟马丽说话,而马丽只要打开了话匣子就很难关上。
“马丽小姐,你怎么交了这么多男朋友?”
“男朋友?男朋友?恶心鬼,从一九二七年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小伙子了。”
“确实没见过。”查娜把发热的卷发器搁进装努奈尔头油的铁盒里。一碰到热金属,头油就嘶嘶地响起来。
“为什么啊,马丽小姐?”佩科拉追问道。
“什么为什么?是问我为什么从一九二七年以后就没见过小伙子?因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小伙子了。从那以后他们就绝种了。人们刚生下来就老了。”
“你是说从那时起你自己就老了吧。”查娜说。
“我可从来没老过。只是胖了。”
“一回事。”
“你以为自己瘦,男人就觉得你年轻吗?让鬼魂给你买腰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