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5页)

梦莲让胜利将奶奶的长发梳理好,又端来温水,与卫红、贞子各绞一条毛巾给母亲擦拭身子。贞子手忙脚乱地一个劲儿掉眼泪,“是母亲一手把玛尤米带大的啊,她从不发脾气,纵然心里苦也忍着……别人都说,这样的好婆婆难找!”

“你婶别哭,把泪先憋着。”梦蓮让卫红把自己的话翻译过去,“依中国的规矩亲人的眼泪不能掉在死者的身上。”

卫红说了,贞子立即抹去眼泪,在旁边一声不响地递这递那,看梦莲麻利地给婆婆套衣裳。

“外头穿哪件呢?”贞子从婆婆的衣柜里拉出好几件没上过身的衣服。“这条毛料长裙怎么样?”卫红说奶奶是老派儿日本人,自然是该穿和服的。于是便在和服中挑,找出一件宝蓝绣鹤的和服,梦莲说“这件行,跟中国的老衣很枏近。”大家就七手八脚给母亲穿和服。衣服宽太梦莲、卫红又是外行,穿了几次都不妥贴,七扭八歪的不周正。

“母亲太瘦了。”贞子说,“这怕是年轻财的衣服呢。”

“等等。”梦莲跑到自己房里,拿来了北京婆婆才寄来的丝绸棉袄,“把这个给妈穿去吧,棉袄外头再罩和服就撑起来了。”

“这么好的东西,烧了?”贞子抚摸着柔软的衣服,有些不舍。

“让妈带去吧,也是对中国的一点怀想。”提起中国,梦莲想起东北芳井囤那一片茂密的玉米,想起两个国籍不同的女人在其间的撕打与契约,想到眼前的和不在眼前的,做棉袄和穿棉袄的两个妇人的命运,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坐在榻榻米上大哭起来,将许久以来,积压在胸腔内的憋闷、愁苦一古脑地倾泻出来。

男人们在外间一言不发。胜利已经通知了胜治爷爷和几家街坊。

邻居家的老太太闻讯立即就赶来了,念念叨叨地说:“……这么快就走了么,下次该轮到我啦……但愿也走得这么利落……”老太太在婆婆头前点燃了香,又说了许多怀念友倩的话,最后辦贞子说,“怎么穿蓝色绣花和服呢?新佛(初死的人)该穿白寿衣才对啊。”

贞子不安地说:“是那样嘛?还有这么多讲究啊?再定制寿衣怕来不及啦。”

老太太想了想说,也是。反正现在的日本人也不讲究这个了,死人穿什么的都有,还有穿着裤衩进火赛场的哪。能象中野老夫人这样穿着体面的和服实在是挺不错的了。

邻居们几乎都来过了,各家都送了礼。近中午时胜治叔叔来了,他把带来的白菊花围放在故嫂四周,又虔诚地用指尖洒上清水,点上蜡烛,这么一来正屋真象个灵堂了。

“要紧的是先吃饱了。”梦莲看着垂头丧气的次郎夫妇,“后头的事儿还多着呢。卫红去准备饭,简单点儿,到食品店买一箱简易包装的冷面。三儿到学校把玛尤米找回来,先别告诉她奶奶的事,进门再说,省得她在街上又哭又喊;胜利除了负责灵堂的香花火烛还管接待寺里来做法事的和尚,不要冷淡了人家;其余人一律在灵前守灵,胜治叔叔专管殡仪馆方面的事宜……”

一件挺大挺麻烦的事经梦莲三下五除二地一安排立时变得简单又明了,连李养顺也不得不佩服老婆的安排组织能力。次郎夫妇心中,腾起了骨肉亲情间的依恋,特别是在处理母亲后事的关键时刻,兄弟间的这种感情的维系竟是由死去的母亲将他们紧紧联在一起,是死者推动了冥冥中的一种力量,抑或是一种什么特殊的类似特异功能的心理感应,谁也说不清。

负责殡葬事宜的胜治叔叔问李养顺和胜利有没有黑礼服黑领带。

李养顺说:“没有。日本办丧事没有这些东西不行。来吊唁的都穿丧服,丧家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还有你,”叔叔又指着梦莲说:“得穿黑连衣裙,着黑鞋黑袜,孩子们也得换。日本各种场合规矩极严,什么情景穿什么衣服都有严格规定,闹不好便被视为逆时勃流,招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