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第4/5页)
爱玛在想差不多整整两天以前,他俩待在一起,远离尘嚣,如痴如醉彼此望着只觉得总也看不够。她竭力想回忆已经逝去的那一天的每个细节。可是有婆婆和丈夫在眼前,她没法集中心思。她恨不得能什么都不听见,什么都不看见,好不致妨碍自己静心回想那段爱情,那段任凭她百般努力也眼看就要消失在外界干扰之中的爱情。
她正在拆一条长裙的衬里,身旁地上都是些零星布片;包法利大妈垂着眼帘,手里的剪刀嚓嚓作响,夏尔穿着粗布条编的拖鞋和当睡袍用的棕色旧外衣,两手插在袋里,也不作一声;在他们边上,贝尔特系着白色小围裙,用小铲在刮小径上的沙子。
突然,他们看见那位布料商勒侯先生从木栅门进来了。
他是鉴于眼下的不幸局面,特地前来效劳的。爱玛回答说,她想他们自己能对付。可布料商并不罢休。
“实在对不起,”他说;“我有些事想私下里谈谈。”
随即压低嗓音:
“是关于那桩事情……您明白?”夏尔的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根。
“噢!对……当然。”
说着,他窘态可掬地转脸对着妻子:“要不就你来……亲爱的?……”
她看来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她立起身来了,于是夏尔对母亲说:“没什么!大概就是些家务事。”
他不想让她知道借据的事,怕受她指责。
没旁人在场,勒侯先生开门见山祝贺爱玛继承了遗产,然后就闲扯些不相干的话题,果树啦,收成啦,至于他的身体么,总是马马虎虎,不好也不坏。别看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其实他辛辛苦苦没命地干,也就只够在面包上抹层黄油罢了。
爱玛由着他往下说。这两天来,她正觉得闷得慌哩!
“您完全康复了吧?”他接着说。“说实在的,前一阵我看您可怜的丈夫也真够呛!他人还是挺厚道的,虽说我俩有些过节。”
她问是怎么回事,因为夏尔把赊货而起的争执瞒着没告诉她。
“这事您是有数的!”勒侯说。“就是为您那点小东西,那两个旅行箱呗。”
他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轻声吹着口哨,就这么劈面望着她,弄得她浑身不自在起来。莫非他疑心到什么事情了?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怎么是好。最后总算听他说道:“我们已经和好,我还给他出了主意,把事情另作一番安排。”
这是指把包法利签署的借据展期的事。不过,先生爱怎么便自然完全听便;尤其是眼下,他有一大堆烦心的事得去办,就不必为这么点事想不开了。
“其实他还不如把这事托给一个人,比如说托给您;只要有份委托书,就方便得多了,这样一来,咱们之间有些小事情也就好商量了……”
她没听懂。他却打住不说了。随后,他把话题转到生意上,夫人还得常上他那儿去买货才是。他回头就叫人送一段黑颜色的巴勒吉纱罗来,十二米,正好做件长裙。
“您身上的这件,在家里穿挺合适。可您还得有件出客唷。我一进门,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的眼睛尖着哩。”
衣料他不是让人捎来,而是亲自送来的,过后,他又上门来量尺寸;接下去又找了些其他借口上门来,每次都竭力做到态度和蔼,服务周到,照奥梅的说法,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而且不时捎带着给爱玛出点主意,帮她筹划委托书那档子事。他没再提起过借据。她也没想到这上面去;夏尔在她养病那会儿倒是跟她说起过;可在那以后,她心里掀起过几多波澜,早就把这茬儿给忘了。何况,她也无意引发一场与钱有关的讨论;这可是出乎包法利大妈意料之外了,她把儿媳脾气的这种转变,归因于生病期间培养的宗教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