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九章(第5/5页)

二月底,鲁奥老爹记着头年治腿伤的情,带了只肥壮的火鸡来看女婿,在托斯特待了三天。夏尔要出诊,就爱玛一人陪他。他在卧室里抽烟,唾沫就往壁炉柴架上吐,老念叨着庄稼、牛犊、奶牛、家禽和乡议会;等他一走,爱玛关上房门,不由得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是她自己也料想不到的。不过,她这会儿已经挑明了她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屑一顾的态度;她不时发表些奇谈怪论,人家称道的,她偏要贬得一无是处,大家认为有悖常情、伤风败俗的事情,她却大加赞许,弄得做丈夫的目瞪口呆。

莫非这种罪得永远受下去?莫非她就没法从中脱身了?可是,她哪儿比不上那些生活美满幸福的女人呢!在沃比萨尔,她见到过那些身材臃肿、举止俗气的公爵夫人,她真怨恨老天的不公;她头倚墙壁伤心落泪;她想望纷繁热闹的生活、假面舞会的夜晚,她向往恣肆放纵的欢乐,其中想必有她从未体验过的癫狂痴情。

她脸色苍白,心跳加剧。夏尔给她服用缬草根冲剂,叫她洗樟脑浴。试来试去,她反而肝火更旺了。

有些天,她情绪亢奋,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兴奋过后,马上又变得迷迷糊糊,一声不响,一动不动。这时她只有往手臂上洒一瓶科隆香水,才能恢复点生气。

由于她不停地抱怨托斯特,夏尔揣测她的病因也许是某种环境的影响,有了这个念头,他就认真地考虑起迁居的问题。

这时候,她又喝醋减肥,得了轻微的干咳症,毫无食欲。

夏尔在托斯特四年,好不容易开始立稳了脚跟,这当口离开托斯特,对他来说是一种牺牲。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他陪她到鲁昂去看当年医学院的老师。她得的是神经官能症:需要换个环境。

夏尔四处打听,听说新堡区有个重镇,叫永镇寺,镇上的医生是波兰难民,上星期刚搬走。于是,他写信给当地的药剂师,就镇上有多少居民、距最近的同行有多远、那位前任年收入如何等等问题向他咨询;回音很令人满意,夏尔就此打定主意,开春时爱玛的病情还不见好转,就迁居那儿。

动身前有一天,爱玛在理抽屉,手指让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细一看,是婚礼花束上的铁丝。橙花的花蕾沾了灰尘已经发黄,滚银边的缎带也散丝了。她把花束扔进壁炉。它霎时就烧着了,真比干草秸还引火。而后,就像炉灰上绽开一丛小红树,又慢慢地销毁。她看着它烧。硬纸板的小浆果闪着光,铜丝扭曲,饰带熔化,纸做的花冠变脆了,黑蝴蝶似的沿炉壁盘旋,最后飘进了烟道。

三月份离开托斯特的时候,包法利夫人已经怀孕了。

【注释】

(1)德·蓬巴杜侯爵夫人(1721—1764)是路易十四的情妇,她主持的艺术沙龙在当时很有名。“蓬巴杜式”指一种精致纤巧的洛可可风格。

(2)牛至是一种芳香的草本植物,常用作爱情的象征。

(3)欧仁·苏(1804—1857),法国小说家。代表作《巴黎之神秘》(1842,一译《巴黎的秘密》)以揭示都市生活阴暗面著称。他的另一些小说,如《阿尔蒂尔》(1838)、《玛蒂尔德》(1841)等则以当时的上流社会生活为题材。他本人以生活奢侈闻名。

(4)乔治·桑(1804—1876),法国女小说家。以与梅里美、缪塞、肖邦间的风流韵事和捍卫妇女解放的权利而闻名。主要作品有《安蒂亚娜》、《康索埃洛》、《魔沼》等长篇小说。

(5)德国著名旅游城市。19世纪时是欧洲贵族和上流社会人士的疗养胜地。

(6)奥地利西部的一个山区。当地人多擅长歌舞。

(7)一种节奏缓慢的古西班牙宫廷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