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吉尔斯医院(第4/7页)

“因为这件事很重要,这件事让你坐立不安,也让我坐立不安。它让我不断地想,我们在做什么,我们是怎么做的,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知道目前的状况,但我需要亲眼看一看。”

“唉,戴希尔,你不需要……你没有必要……”

“不,我需要,”他说,“我当然要去看一看。”

* * *

梅丽德丝去了楼下的冥河沙龙,戴希尔和萨姆去了医院。那个巧克力蛋糕,他们三个都没有心思吃,于是戴希尔和萨姆把它带到了医院,留在了家庭活动室。戴希尔和迪克森医生会面时,萨姆就坐在活动室里,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彬彬有礼又开朗友善,想着是不是能和别人聊聊。大家来来去去,每个人看上去都疲惫不堪、悲痛欲绝。虽然萨姆头天晚上没有睡觉,双眼布满血丝,但还是比不上这些父母苍白的脸庞。他们心事重重,满脸都是恐惧,嘴都不敢张,好像一张嘴,就会让内心的恐慌和压抑释放出来。他们眼神空洞地互相打量,或是茫然地看着杂志和书,但从来不会翻页,也不会和别人说一句话。萨姆坐了一个小时,又坐了一个小时。有人来了,又走了,又有新的人进来,但他们的悲伤都是一模一样的。萨姆想站起身,清一清嗓子,告诉他们为什么不能把“重生”程序用到孩子们身上,他想说,他非常抱歉,如果还有其他任何方法能够帮助他们,他都愿意去做。但他就是没有力气站起来,更没有勇气开口。

过了一会儿,戴希尔走进来,坐在萨姆旁边。他们俩脸色阴沉地看着对方,什么话都没有说。最后,戴希尔终于开口了,“你和谁聊过没有?”

萨姆摇摇头,“你呢?”

戴希尔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开口说道:“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和一个叫凯文的朋友在他家后面的一条小河里玩,他妹妹莱娜跟着我们一起出来。我们对她大声嚷嚷,让她回家,别烦我们,告诉她我们不带女孩子玩之类的话。我们走到河上的一座独木桥,莱娜害怕了。她那么小,还只有五岁。我们过了桥,她站在河对岸,尖叫着让凯文过去帮她。我们没有理她,我们觉得很开心,终于把她甩掉了。后来,我猜她是鼓起勇气,或者说是孤注一掷,她走上了独木桥,但她滑了一跤。她掉进了河里,还把头在独木桥上撞了一下。那条小河很浅,水深都不到她的膝盖,但她摔下去的时候全身发抖。她的脸朝下,埋在水里一直没有抬起头。我们赶快冲进小河里,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从水里抬起来,然后把她拽到岸边。凯文陪着她,我赶紧跑到他们家去叫他们的妈妈。”

“原来,她是突然抽搐了。我们原本以为她是头撞到了独木桥,所以才会抽搐,其实不是,是因为她突然抽搐,才会跌下桥。她抽搐是因为她得了脑癌,癌细胞扩散得很快,六周之后,她就死了。虽然我当时只有八岁,但我记得,在她住院时,我一直想,她是多么倒霉啊,但更倒霉的是凯文。那一整个夏天,他都不能出来玩了。秋天,我们开学了,凯文来上学,他就那么坐在自己的课桌前,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空气,老师也不管他,任由他发呆。我去他家找他,我们就坐在他房间里,他手上拿着积木,只是把积木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到左手。后来,我就不再去他家了。圣诞节之前,他们全家都搬走了。我爸爸说,他们这是为了远离伤心的回忆,我妈妈说:‘他们走到哪里能逃开那些回忆呢?’”

萨姆默默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我们每一天都为我们的用户感到难过,但慢慢地,你会意识到,他们是幸运的。他们与自己亲人之间还有回忆,他们能依靠那些回忆。我原来一直觉得,我都没有关于我妈妈的回忆,这很不公平。但从某个角度来说,没有回忆也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