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流连忘返处(第16/16页)

我让他说。看他的眼光飘进遥远的海面真好。或许他也想避免正面相对。

“安喀斯呢?”他总算问道。

“癌症把他从我们身边夺走,可怜人。过去我以为他很老。结果他连五十岁都不到。”

“他也很爱这里,我也记得他和他的嫁接法,还有果园。”

“他是在我祖父的卧房里过世的。”

再度沉默。我本来要说“我的”旧房间,却改变心意。

“你回来高兴吗?”

他比我早看穿我的问题。

“我回来,你高兴了吗?”他回嘴道。

我看着他,感觉武装卸除得差不多,却没有被威胁的感觉。就像容易脸红却不引以为耻,我知道我不该压抑这种感觉,让自己受影响。

“你知道我很高兴。或许,还有点过了头呢。”

“我也是。”这话表明了一切。

“来,我带你看我们埋葬父亲部分骨灰的地方。”

我们从后面的楼梯间下楼,走进花园,到过去摆旧早餐桌的地方。“这是我父亲的地方。我称为父亲的幽魂流连忘返的地方。如果你记得的话,以前那边属于我。我指着泳池边那处摆我旧桌子的位置。”

“有属于我的地方吗?”他半咧着嘴笑问。

“一直都有。”

我想告诉他,游泳池、花园、房屋网球场、天堂的门阶、整个家,将永远容许他流连不去。然而,我没这么做,反而指了指楼上他房间的落地窗。我本来想说:你的眼睛永远在那里,困在薄窗帘里,从我楼上那间最近已经没人睡的卧房里望出来。微风吹拂窗帘飘飞的时候,我从这下面看上去,或站在阳台外、我会意识到自己以为你在里面,你正从你的世界望着我的世界,如同我发现你坐在石头上那晚一般地告诉我:我在这里很快乐。你人在数千里外,但我一看到这扇窗,就想起一件泳裤,一件匆忙披上的衬衫,倚在栏杆上的手臂,然后你突然出现,点上当天第一根烟—那是二十年前的今天。只要这幢房子还在,这都将是任你流连不去的处所—也是我的。我本来想这么说。

我们伫立片刻。我和父亲曾经在这里讨论过奥利弗。现在则是他和我谈父亲。明天,我将回想这一刻,让他们缺席的灵魂在薄暮时分游荡。

“我知道他乐见这样的事发生,尤其是在如此绚丽的夏日。”

“我相信他会的。你把他其他的骨灰埋在哪里?”他问。

“喔,到处撒。哈德逊河、爱琴海、死海。但这里才是我来与他作伴的地方。”

他没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

最后我说:“来,在你改变主意以前,我带你去圣吉亚科莫。

午餐前还有点时间。记得路吗?”

“我记得路。”

“你记得路。”我附和他说。

他看着我微笑。我感觉受到鼓舞。或许因为我知道他在逗我。

二十年就像是昨天,昨天只比今天早上早一点,然而早上却似乎有几光年那么远。

“我和你一样,我什么都记得。”

我停顿了一会儿。我想说:如果你什么都记得,如果你真的和我一样,那么在你明天离开以前,或即将关上出租车门得瞬间,当你已经向其他每个人告别,此生已别无其他话可说,那么,就这一次,请转身面对我,即使用开玩笑的口吻,或当做事后无意间想起。当我们在一起时,这对我来说可能极为重要。就像你过去所做的那样,看着我的脸,与我四目相接,以你的名字呼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