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回头不试,更待何时?(第20/26页)
取笑是他作为伪装和企图掩饰我们已经完全不讲话的方式。低劣的伎俩,我想。
“出来玩儿。”
“你的就寝时间不是过了吗?”
“我爸爸不相信就寝时间那一套。”我回避这个话题。
奇亚拉仍深陷在沉思里,回避我的眼光。
奥利弗是否已经告诉她我说过她的好话?她似乎很心烦。她是不是介意我突然闯进他们的小世界?我记得那天早上她对玛法尔达发脾气时的声调。一抹冷笑挂在她脸上;貌似她原本正打算讲几句伤人的话。
“他们家从不规定就寝时间,没有规矩,没有监督,什么都没有。所以他才变成这样的好孩子。你还不懂吗?因为没什么好叛逆的啊。”
“真的吗?”
“大概是吧。”我回答,尽量轻描淡写,免得他们继续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叛逆方式。”
“是吗?”
“举个例子来听听。”奇亚拉蹦出一句。
“你不会懂的。”
“他读保罗·策兰呢。”奥利弗插嘴说,想改变话题,或许也想救我,同时不着痕迹地表明他并未忘记我们先前的对话。他是拿我深夜在外逗留的事轻轻戳我一下之后又设法为我平反,或者这只是另一个拿我开涮的起点?我在他脸上扫过冷硬而含义不明的中性的一瞥。
“那是谁?”奇亚拉根本没听说过策兰。
我对他投以“我们是一伙儿”的目光。他接收到了,但他终于回看我时,眼里却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他站在哪一边?
“一位诗人。”他们朝小广场中心漫步过去时,他低声说道,然后丢给我一个漫不经心的回头再说!
我看着他们在隔壁一家咖啡店里找空位。
几个朋友问我奥利弗是不是在追她。
我不知道,我回答。
那他们做了吗?
我也不知道。
我很乐意变成他。
谁不想?
但我仿佛置身天堂。他没忘记我们有关策兰的对话,给了我这么、这么多天以来不曾打过的一针强心剂。这种振奋感满溢出来,溢到了我接触的一切东西上。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就仿佛置身天堂。幸福或许一点都不难。下次我只需要从自己内心寻找幸福的源泉,不必再依赖他人给予。
我记得《圣经》里的那个场景。雅各23向拉结24要水;听到拉结给他的预言之后,雅各双手高举向天,亲吻泉水旁的土地。我是犹太人、策兰是犹太人、奥利弗是犹太人——我们置身半犹太居住区、半绿洲,置身一个除此之外总是残酷、绝不妥协的世界。在这儿,醉鬼也会清明度日;在这儿我们不误解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错估我们。在这儿,一个人就是能了解另一个人,而且了解得那么彻底,以致如果剥夺了这种亲密,就是galut,也就是希伯来文所谓的“背井离乡”或“离散”。他是我的故里,我的归处吗?你是我最后的归宿。当我与你和睦共处,我别无所求。奥利弗,你让我喜欢自己,跟你在一起时的那个自己。如果这世界有任何真实可言,真实就存在于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有一天我鼓起勇气把我的真心告诉你,请提醒我,感恩节那天,要在罗马的每个圣坛点亮一根蜡烛。
23推各:又称以色列,为希伯来人的祖先。亚伯拉罕之孙,以撒之子。
24拉结:推各之妻。
我从来没想过,如果他的一句话让我如此幸福,另一句话也能同样轻易击垮我。如果我不想落个不幸,我也应该学会提防这小小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