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回头不试,更待何时?(第2/26页)
一切或许始于午餐后那些无止无尽的空闲时段,大伙儿都穿着泳衣,在屋子内外闲晃或躺倒来消磨时间,直到终于有人提议到礁石那边去游泳。不论是近亲远邻、朋友、朋友的朋友、同事,或随便哪个愿意敲我们的门、询问可否借用网球场的人,人人都被欢迎来这儿自由闲逛、游泳,与我们一同用餐;如果待得够久,当然还可以在客房留宿。
又或者一切始于海边。或在网球场上。或者就在他刚到的第一天,我们第一次并肩同行,我遵照嘱咐为他介绍房子,带他参观周边。走着走着,我总算带他深入到偏僻区域那块仿佛无边无际的荒地,通过那道古老的锻铁金属门,往曾经连接B城与N城、如今弃置已久的那段铁轨走去。“附近有废弃火车站吗?”他抬眼望向烈阳下树林深处的另一头,或许是想对屋主的儿子提出恰到好处的问题。“没有,附近从来就没有火车站。火车只是随叫随停。”他对火车很好奇,因为铁轨看起来那么窄。是有皇家标志的无顶货车,我解释道。现在是吉普赛人住在里面。从我母亲少女时期到这儿来避暑时,他们就住在那里,还把两截脱轨的货车拖到更远的内陆去了。我问他想看吗?“回头再说。或许吧。”有礼的冷淡,仿佛他识破了我以不合时宜的热情去讨好他,还立刻一把推开我。
这刺痛了我。
不过,他倒说想在B城的银行开户,然后去拜访那位意大利译者,那是他的意大利出版商为他聘请的。
我决定骑单车带他过去。
骑车时的对话不比步行时顺利。途中,我们停下来找东西喝。烟草店酒吧里漆黑一片,空荡荡的,老板正用气味强烈的氨水拖地,我们忙不迭地离开了。一只寂寞的乌鸦栖息在地中海松上唱出几个音符,旋即被喋喋不休的蝉鸣淹没。
我大口大口喝着大罐矿泉水,递给他,然后再拿回来喝。我洒了一些在手上,擦一把脸,再沾湿手指梳理头发。水不够凉,气泡太少,留下意犹未尽的那种渴。
——大家在这里都做些什么?
——不做什么,等夏天结束。
——那么,冬天做什么?
答案到了嘴边,我不禁露出微笑。他领会我的意思,说道:“先别告诉我:是等夏天来,对不对?”
我乐意让人看穿心思。这个人会比他的“前辈”更早意会到“正餐苦差”。
“其实,一到冬天,这里变得非常灰暗。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过圣诞。否则这里杳无人烟。”
“除了烤栗子、喝蛋奶酒之外,你们圣诞节在这里还做什么?”
他在逗我。我露出和之前一样的微笑。他领悟了,不再说什么,于是我们笑起来。
他问我都做些什么。我说打网球。游泳。晚上出门。慢跑。改编乐曲。读书。
他说他也慢跑。一大早就出门。这附近去哪里慢跑?大抵来说,是沿着海滨大道。如果他想看看,我可以带路。
就在我又有点喜欢他的时候,他给了我一记当头棒喝:“回头再说。或许吧。”
我把“读书”放在爱好的最末位,因为我认为以他截至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任性固执与满不在乎,阅读对他来说应该是敬陪末座。但几个小时后,我想起来他刚刚完成一本探讨赫拉克利特①的书,“阅读”在他的生活中可能并非微不足道。我意识到我必须机灵点,改弦易辙,让他知道我真正的兴趣是跟他一致的。然而令我心烦意乱的并不是替自己扳回一城所需要的复杂策略,而是害怕讨人嫌的疑虑让我终于醒悟:虽然当时,或我们在铁轨旁闲聊时,我一直不露痕迹、甚至不愿承认地努力想要赢得他的好感——然而却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