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火车的人(第2/17页)

医生手中的手术刀并没有停留,麻利地切开了眼角,程啸听到口罩后的嘴巴轻声说:“等手术结束后再说,现在我们相互配合,把这台手术顺利地做完好吗?”

程啸没有接着再问下去,他能感受到激光手术刀在皮肤间游走,整个眼球暴露在外时,那器官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在惶恐的时刻,突然闯进三七市的火车、围观的杂乱人群、还有雪花片似的噪音,在程啸的脑子里闪过。手术室里监视仪发出的低鸣声,像身体里传出的电流,听起来麻麻的。程啸想,那个时段,他的脑电波频率可能出现了错乱。

手术顺利地结束了,程啸的眼睛缠满了纱布,他被缓缓地推出了手术室。黑暗的日子就这么突然地要结束了,陡然间,让人心生诸多不舍。

程啸听到医生跟女人在过道里说话,女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在耳语。医生一边听,一边“哦哦”地应着。

第二天,医生查床时跟程啸说:“你在动手术的时候问我问题,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差点手术刀也拿不稳了。”

程啸笑了一下,医生赶紧制止:“你别笑,伤口还没长好,这段时间你要格外克制,尽量不要有脸部动作,情绪也要控制好!现在主要把眼睛养好,其他事以后可以慢慢说。”

程啸又听到医生低声跟女人说:“动这样的手术,不能排除有排异反应的可能,但我相信他比别的病人几率小,你看他精神状态很不错!”

医生说了以后,程啸就平静了下来,他也不主动问了,大家达成了一种默契,谁也没有再跟他提起捐助者是谁。

离拆线还有一段日子,程啸每天都缠着纱布待在病房里。女人这几年一直是他的眼睛,她弄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大堆碟片,放电影给程啸听。她把看到的画面,用尽量丰富的语言描述出来。病房成了一个盲人电影院。

女人一边看,一边说:“现在出现在画面中的是一条狗,这条狗是洋品种,毛很长,自然卷,金色,奔跑起来,像波浪,在外国的街道上,哎,外国的建筑真美,街道也很干净!”

女人痴痴地盯着画面解说,回头才发现程啸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

只要电影中出现男女主角接吻,或者其他亲热的镜头,女人就不说话了,这时候,她即便不说,程啸也能听明白,听得入戏的时候,程啸会“嘿嘿”地坏笑,冷不丁掐女人一把。

大概还有别人看着,女人没有一次呼应过程啸的举动,她总是悄悄地甩开程啸的手,或者干脆把电影关了。

这段日子,程啸能感受到外面发生了一些变化,具体变化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女人常常突然就出门了,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回来,回来了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说,这让程啸隐隐感到角膜移植并不如想象中那么轻松。

程啸跟女人说:“等揭了纱布,我真担心以后的日子会适应不了。”

“我也这么担心!”女人迫不及待地接了一句。

“你担心什么?”

“我……你担心什么?”女人像孩子一样又反问了回来。

“就这么奇怪,瞎子都希望能重见光明,但真的如愿以偿了,心里又会惶恐不安,害怕外面太耀眼。你有这个感受吗?有时面对一个乱糟糟的场面,比如集市,人声喧哗,无比混乱,你眼睛一闭,顿时那个世界就远去了。眼睛就是个开关,坏了太久又好了,突然开的那一下,总让人心悸不已。”程啸摸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呼吸也粗了起来。

“你借别人的眼睛来看世界,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人?我一想到这个就害怕。”女人终于说出了一部分担忧。

“又不是换脑子!”程啸“嘿嘿”笑着。

女人似乎在担忧很多事,程啸摸到她的手,发觉在微微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