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6/10页)
快提到墙洞里去啊!高羊听到中年犯人说。
他把皮桶提到墙里去,然后关上了木板的小门。
现在他闻到了满室都是臊味,三个犯人都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他愧疚地对着三人点头,点着头,畏畏缩缩地坐到九号床上。他感到非常空虚。被尿濡湿了的大裤头子紧贴在大腿根上,十分难受,脚踝上的伤处被尿水渍了,也放出难忍的刺痛来。脚踝的刺痛唤起了他对这一天的回忆,早晨的事,早晨他一出家门就看到一只土黄色的野兔从槐树林里跳出来,它似乎还特别地看了他一眼。他当时就犯嘀咕:老人说,早晨出门碰上野兔,一天没有好运气。后来,后来,警察就来了……他想得非常吃力,这些事好像都是几年前发生的,都被尘土盖了一层又一层。
老流氓舔着嘴唇,眨巴着眼凑上来,细声细声地问:
你,你不吃?
高羊摇摇头。
老流氓见高羊摇头,便以迅速得出奇的动作,扑跪在地上,把盆里属于高羊的那个馒头抓起来,双膝移动到墙角上,肩膀和头都颤抖着,嘴里发出猫拿住耗子那种愉快的呜噜声。
中年犯人对年轻犯人使了一个眼色,青年犯人就像匹小老虎一样飞到了老犯人背后。这小伙子终于寻到了报一勺之仇的机会,他抡着瘦拳,频频敲击着老犯人奇怪的秃头,小犯人一边打一边骂:
老扒灰,你吃独食!叫你吃独食!
两个犯人在地板上翻滚着,厮打着,发出的声音很大,惊动了岗哨,铁窗外又出现了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国字脸用枪托捣着铁窗棂,怒骂:
混蛋,你们活够啦!吃饱了撑的你们这群王八蛋!再打架,卡你们三天的草料!
岗哨骂一阵,扎扎地踏着走廊上的石板,回到岗楼里去了。
老犯人和小犯人怒目而视,好像一只褪光了毛的公鸡和一只尚未扎全毛的小公鸡,搏斗暂停,扬颈亮相的样子。那个馒头,还紧紧地攥在老犯人颤抖的手里。正是因为保护馒头,他的怪状秃头上,被小犯人的瘦拳头凿出了好多青红的栗子。
中年犯人的低沉、威严地说:
老贼,把馒头交出来!
老犯人的双手抖颤得厉害,那个馒头被他的双手捂在肚脐眼上。
你不交出来,今晚上就把你按到尿桶里灌死!中年犯人说,即使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也像粒磷火。
老犯人满眼流泪——他的眼泪不是一滴滴流出来的,他没有睫毛,眼泪从烂眼睑上,一下子漫了出来,这一点高羊看得很清楚。老犯人把两只手慢慢往外移,移出二十厘米的样子,他慢慢松手。高羊看到老犯人的十个手指里有七根插进了那馒头里。馒头不像个馒头,但也说不清像个什么东西。老犯人哭着,嘟哝着,忽然发了狂,撕了一块馒头塞到嘴里,同时一嗤哼鼻子,将两摊绿鼻涕喷到馒头上。他又一扬手,把这块馒头扔在高羊适才忍耐不住撒出来的尿上。
让你们吃!让你们吃!老犯人嘶鸣着。
中年人冷笑一声,说:狗杂种,弄这个?他走到老犯人身边,伸出铁钳般的大手,卡住老犯人的脖子,低声说:你要么就把这个馒头吃了,要么就把这颗狗头扎到尿桶里去泡泡!
老犯人被中年犯人卡得直翻白眼。
快说,选哪桩?中年犯人低声说。
老头儿哮喘着说:
吃……吃馒头……
中年人松开老头,恶狠狠地对高羊说:
伙计,看你这副骨架,也不是俺的对手。那么,在这个号里,你要听俺的,俺让你把地上的尿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