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4/10页)
言犹未了,老犯人就把铝勺子扣到年轻犯人的头颅上去了。
这一下打得很重,小伙子抱头哀鸣,满脸都是菜汤。高羊眨了一下眼,看到铝勺子的边沿都被小伙子的坚硬头骨碰卷曲了。
老流氓抓着勺子,弓腰站着,脖子挺得笔直,挑着一个头脸,脸上凶相毕露。
年轻犯人不想罢休,攥着那个馒头,瞅一眼,然后举起来,猛地掷出去,正正地打在老流氓的头上。老流氓的头秃得十分古怪:两侧的头发还健在,从额头到脖颈亮开了一条宽宽的沟。那个馒头就打在了这条亮沟上。老流氓晃晃荡荡地后退着,退到了铁门前。背倚铁门站定,不停顿地摇晃脑袋,好像要把脑袋里的什么东西甩出来一样,那个灰馒头反弹回去,恰好落在年轻犯人眼前。馒头落在地板上,弹跳起来,没及它再落地,就被小伙子凌空捉住,他端详着它,好像要看看它缺损了没有。
中年犯人骂道:你们这两个混蛋,一天不打就发痒!
老畜生,丑事都干过了,还怕人家说?年轻人对高羊说,告诉你吧,他和他的儿媳妇还合伙生了个小男孩呢,老畜生想憋死那个孩子,被他儿媳妇告了。
年轻犯人刻毒地笑着。
中年犯人说:老鸹笑话猪黑,兔唇笑话齉鼻!小偷!你是个好东西到这儿来干什么?
小偷比扒灰畜生高贵!年轻犯人说。
高贵你妈啦个屄!中年犯人骂着,踢了老犯人一脚,说:快分汤,你发什么愣?想你儿媳妇啦?
老犯人嘟哝着,蹲下,继续分汤。
这一幕让高羊毛骨悚然,过度的惊恐竟神奇地止住了他的呃逆,胃不咣嘡了,胃里的水仿佛一下子漏进了肠道,又从肠道里渗进膀胱。他想小便。
老犯人往每只钵子里舀了两勺菜汤,汤盆里还剩下一点汤。老犯人望望高羊,又望望中年犯人。
中年犯人说:给这伙计留点吧!
你的钵子呢?老犯人问高羊。
高羊被一泡尿憋得坐立不安,什么话也没有说。
中年犯人弯腰从高羊床下拖一个脸盆来,脸盆也是灰色的,灰色上漆着一个红9。盆里套放着一个灰钵子,一双筷子。盆里和钵里都是白色的蛛网和黑色的灰尘。
高羊把背用力地抵在灰墙上,这样,尿迫感减轻了些。
三个犯人吃起饭来,中年人狼吞虎咽,青年人细嚼慢咽,老年人却用抖抖索索的手指把馒头一点点掐下来,捏成一个个葡萄大的面团,扔到口腔深处,然后端起钵子呷一口汤,一抻脖子,连汤带面团,咕咚一声咽下去。他的手始终哆嗦着,好像兴奋,好像激动,好像紧张。在吞食的过程中,他那两只烂边的、没有睫毛的眼睛里汩汩地流淌着浑浊的泪。
高羊发现,灰馒头的瓤比皮要白一些,但一经老犯人手指的揉搓,立刻就变成了黑色。
中年犯人吃馒头时的喘气很粗。
年轻犯人吃馒头时嘴唇吧唧吧唧地响着。
看起来他们吃得有快有慢,但实际上速度差不多。当中年犯人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时,老犯人也把最后一个葡萄大的黑面团扔进了喉咙,年轻犯人嘴唇的吧唧声也停止了。
高羊发现,三个犯人中,只有中年犯人敢当着他的面吃馒头,老犯人和年轻犯人都把头逼到一个墙角上,弓着腰,缩着头,双臂肘子奓出来,双手贴着腹部,紧紧地攥住馒头,好像它是个活物,一松手就会跑掉似的。
吃完了馒头,老犯人和小犯人几乎是同时转回了头。三个犯人互相看一眼,便一齐低头喝汤,喝得汤和嘴呼噜呼噜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