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手中的魔力(第36/44页)

我走上前去,递给它一块饼干。喂完饼干之后,我让它失明的那只眼复明了。接下来,我抚摸它跛瘸的后腿,它在我的耳畔呜咽不止,说着我无法翻译的话。我治愈了它,不仅令自己的头痛更为剧烈,而且在这一过程中,一波又一波的疲劳感不断袭来。事实上,我熬不住了,一下子倒在厨房的地板上人事不省。待到醒来时,我身上沾满了狗的唾液。牛顿的舌头仍在我身上打转,舔得不亦乐乎。它舔了又舔,越舔越有劲,没完没了,仿佛狗存在的意义就是舔出我皮肤下的某种东西。

“你可以就此打住吗?”我说,但它依然如故。最后我只得站起身来,它还是没停下那张该死的嘴。

尽管我站起身来,它还是试图站在我身上,仿佛它也想直立行走。这时我才意识到,比被狗憎恨更可怕的是被狗热爱。说真的,在这个宇宙中,我还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物种。

“走开,”我喝道,“我不要你的爱。”

我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需要整理思绪,人类会不会觉得丹尼尔·罗素的死有可疑之处?一个有心脏病史的男人第二次发作,突然间一命呜呼,看起来可疑吗?我没有毒药,没有他们能用肉眼看得出的武器。

狗坐在我身边,脑袋依偎在我的膝盖上,然后它竖起脑袋,旋即又倒下,仿佛把脑袋支起还是倒下是它这辈子面临的最大抉择。

那天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几个小时,我和狗。起初我烦它纠缠我,因为我需要集中精力,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做什么。最后一步当然是斩草除根,干掉安德鲁·马丁的妻子和孩子,但在这之前,我得好好想想还需要搜集多少信息。我再次呵斥狗,叫它滚远一点,它灰溜溜地走开,但等我独自呆立在客厅,四下空落,唯余思绪和计划之时,一阵蚀骨的寂寞劈头而来,我只得唤牛顿回来。它来了,似乎很高兴我又需要它。

我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这是古思塔夫·霍尔斯特的《行星组曲》。它的主题是人类所在的微不足道的太阳系,所以当气势恢宏的音乐流泻出来时,我一下子被震住了。另外一个让我疑惑不解的地方是它共分为七个乐章,每一章都以占星术中的神话人物命名。例如,火星是“战争之神”,木星是“欢乐使者”,土星是“老年使者”。

这种原始的音乐让我觉得滑稽,它的理念也让我啼笑皆非——音乐居然会和毫无生命的行星扯上关系。但它似乎让牛顿安静了一些,而且我必须承认有那么一两个乐章对我也产生了某种影响,某种电化学类的影响。我意识到,听音乐纯粹是一种数拍子的享受,你甚至意识不到你在数拍子。随着电脉冲从耳朵神经细胞流遍全身,我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平静。自从眼睁睁地看着丹尼尔·罗素倒在地毯上咽气之后,我一直都莫名其妙地紧张不安,这一刻,我的心灵终于归于平静。

我一边听音乐,一边想弄清楚牛顿和它的同类为什么会对人类迷恋不已。

“告诉我,”我说道,“人类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牛顿大笑,或者说它的声音感觉就像狗的笑声,真的太像了。

我不依不饶地继续发问:“来吧,说说你的心里话。”它似乎有几分忸怩作态,也许它真的没有答案,也许它没有定论,或者它对人类太过忠诚,所以无法说实话。

我换了一张唱片,这是一位名叫恩尼奥·莫里科内的作曲家写的曲子。接下来我又放了大卫·鲍伊的《太空怪谈》,它的节奏虽然简单,但相当悦耳。还有“空气乐队”的《月光狩猎》,虽然这张唱片和月亮本身毫无关系。接下来的唱片是约翰·柯川的《至高无上的爱》和塞隆尼斯·孟克的《忧郁的僧侣》,它们都是爵士音乐,充满了复杂性和矛盾性。我很快就明白了,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其原因正在于此。我听雷昂纳德·伯恩斯坦的《蓝色猜想曲》、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和勃拉姆斯的《间奏曲作品第18号》。我听披头士、海滩男孩、滚石、傻瓜庞克、王子、传声头、艾尔·格林、汤姆·威茨、莫扎特。我听得如醉如痴,我发现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可以成为音乐——例如披头士《我是海象》中奇怪的电台广播声,王子《树莓贝雷帽》开头的咳嗽声,还有汤姆·威茨的一些歌的结尾。也许对人类来说,这就是美。灾难、瑕疵都可以放入美的模式。他们讲究不对称的美,对数学的公然对抗,我想起了我在二次方程式博物馆的演讲。海滩男孩的歌声缓缓响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从眼眶、从心底袅袅升起,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我想起了伊莎贝尔。昨晚回家后,我告诉她丹尼尔·罗素心脏病突发,就在我面前一命呜呼。伊莎贝尔听后拥抱了我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