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别(第3/10页)

在这种含含混混的状态下,不愉快的气氛日甚一日,随之我又开始上酒肆。有一晚,心绪格外恶劣,我到一家小酒馆一口气喝下两公升的瓦多斯酒,以驱散那讨厌的气氛。到底暌违杯中物已有两年,酒量大逊于前,虽然总算安然回到家里,实在也苦不堪言。第二天,心情无比舒畅,正如昔日痛饮后的感觉一样,于是我鼓起勇气,前往木匠家直接向他表明,希望波比能委由我来照顾。当时他没有明确地作答,经过几天的考虑后,他接受了我的意见。

过后不久,我告别了住惯已久的单身汉小房间,和波比搬进新租的房子,二人共同经营正式的家庭生活。这一小小的家,在我,仿佛有结婚生活的滋味,起初几天,实在弄得我手忙脚乱,稍后,我便雇一个老妈子洗衣烧饭。不久,我们对这共同生活,都觉非常愉快和睦,虽然此后我更不能无牵无挂随兴去旅行,然而并不感痛苦。我写作时,友人静静地坐在旁边,好像是我心灵的安定剂和催化剂。照顾病人的生活起居,在我是生平第一遭,起初做来,实在不是滋味,尤其为他脱衣穿衣时,更是一棘手的差事。不过,波比也很耐心,并且一直对我表示感谢之意,不由使我感到羞愧,由是我更加努力学习,好把他照护得更舒适服帖。

我久已不在那位教授家露脸,倒是伊莉莎白家去得很勤。她家仍如往常一样对我具有一种吸引力。去那里时,她总要拿出茶点或酒来招待。有时,看着她操持家务时,不由泛起感伤的心情,但随后,又对自己这种“维特式”的感情觉得好笑——此时,我对异性的爱情,已没有自私占有的心理,伊莉莎白又是个聪慧、活泼、娇憨的女性,所以,我们之间毫无隔阂、毫无芥蒂。实际上,我们见面时经常辩论、争执,但这是“友善的争吵”,心底仍互相保持尊敬。惟其如此,连一些芝麻小事也会引起热烈的争论。尤其,连我自己也感到可笑的是,我曾对她力辩独身生活的优点——对方是自己原先一心想跟她结婚的女性——甚至还把她那年轻善良、常夸耀自己妻子的才慧的丈夫搬出来嘲笑。

曩昔的爱情之火,仍悄悄地在我心中继续燃烧着,但那已不是像从前那样炽烈、贪婪,而是仅能保持继续燃烧的温火,使我这个始终保持年轻心性、没有作为的单身汉,能够在冬夜时暖暖手指的火。波比和我的感情已至水乳交融的地步。此后,我常感觉自己仿佛被“至爱”的美妙意识包围着,因之,我那富有诗意和青春气息的爱情,仍能够在内部继续生存,而不觉有任何危险。

虽则如此,不过每当伊莉莎白耍起女人特有的小性子时,我的热情就大为冷却,而为自己的独身生活庆幸。

自和波比共同生活以来,也几乎很难得踏进伊莉莎白的家门,大都待在家里,和波比一起读书、一同翻阅旅行照片和日记、玩玩骨牌游戏,或者,喂喂狗、闲话家常、眺望窗外的景致,来打发时间。波比具有与众不同的世界观,他对人生的观察,直率而具幽默感,我每天认真听着,暗自揣摩学习。雪,越下越大,看着冬天窗外茫茫清澄的美丽景致,我们兴奋得像小孩子似的在暖炉旁边大唱低柔的室内牧歌。长久以来,我磨破鞋子遍地寻求,最后仍无所得的鉴人之术,也在这种炉边的闲话中学会了。波比沉默寡言,观察力非常敏锐,凡是过去他的环境所出现的人物,都深印在他的脑海中,只要一打开话匣子,就展开一篇篇精辟的人物评论。他从不曾涉足群众场合,一生中所认识的人,充其量不过是三打而已,尽管如此,他对人性的体验却比我深刻,因为,他已习惯于找寻潜藏人们心中的体验、喜悦和认识的源泉,不论哪个角落他都看得很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