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返乡(第6/6页)

这点自满之心,对我曾受创的心灵也有一点治疗的功效。我不否认我对席格诺拉·纳狄尼的态度未免太决绝,但我不想把事情含含混混地发展下去,我已逐渐了然,一个人的幸福和表面上愿望的实现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沉溺爱情中的年轻人,即使遭遇如何的苦恼,也大可不必悲观。诚然,我不能得到伊莉莎白是非常痛苦的,但对我的人生、我的自由、工作,以及观念而言,并无任何损伤。并且,到现在仍可一如从前站在远远地爱着她。这种见解与之在温布利亚所过几个月纯朴明朗的生活,使我大为振作起来。我素来的乖僻古怪的性格,已消除净尽,如今,我和我的命运星辰已逐渐取得协调,重新以幽默的态度面对人生。此外,我也感到我的存在方式已能从人生的丰盛筵席中撷取憧憬和佳肴。

从意大利归来的途中,我经常就这原则沉思,希望自己回归故里后,能抛弃过去的成见,做个远观者,一切以宽大为怀,笑脸待人,过着像在南国时一样的温馨生活。虽然在巴塞尔滞留期间,我又遭遇一如往年的干涩、无朝气的生硬生活,心焦气躁之余,我的心从明朗的顶点一段段无力地沉落下来。不过在意大利所播下的种子,也已逐渐萌芽成长,所以,我的人生之舟不论在清水或浊水中行驶,至少也不会忘记那色泽鲜艳的小旌帆,有时须傲慢,有时须亲切地随风摇曳。

此外,我对事物的见解也逐渐变化。我丝毫不怀眷顾之心地向青春告别,我感到自己已臻于成熟,看出我的人生只是短暂的路程,也知道我此生注定是个流浪者。这个流浪者不管走任何途径,最后从地上消失后,当知世间原本并不那样扰嚷,也不是那般繁杂。我的人生虽然时时保持着某种目标或梦想,也不认为自己是渺小不足道的人物,但我总是想在中途悠闲地漫步。或吹吹口哨,或躺在草丛中休息,以致经常误了当天的行程。我不愿去深思光阴之可贵,良心上也不感歉疚,只是尽情享受现在。以前,我还未向着查拉图斯特拉伸出祈祷之手,人心,本来就是往高处看,在自觉“优越感”的心理下,我对一些卑微的人,不无存着轻蔑之心。如今,我的观察力已渐趋深刻,我发现身份低贱生活贫苦的人,他们的人生同样也是多彩多姿,不独如此,大抵说来,他们的人生比之所谓成大事立大业的人,更温暖、更有人情味、更宜于当作模范。

我折回巴塞尔时,正巧赶上伊莉莎白婚后第一次所召开的宴会。那时,我旅行的余味犹浓,脸上日晒的红晕未褪,兴致勃勃地赶去参加,也带去许多愉快的旅途风光。美丽的新嫁娘,待我如上宾,亲切入微。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庆幸,幸亏我当时求婚太迟。因为,尽管我在意大利也有一段光辉的罗曼史,但我一向对女人总怀着不信任的念头。我常怀疑,女人似乎有一种残酷的心理,以作弄钟爱自己的男人陷入绝望的痛苦而引为快乐。从前,我曾听一个5岁的小男孩,说出他幼儿园生活的小故事,由此,很足以证明这种不光彩令人难堪的状况。那个孩子所就读的幼儿园,有如下的奇特的、象征式的习惯。如果,男童犯下了严重的过失,该罚打屁股时,就命令6个女童把男童按在椅子上摆好姿势。这份按压的差事,在小孩子的心目中认为是很光荣很有趣,所以,通常都是甄选品行好成绩佳的女童担任,让她们体味这种残酷的乐趣。我曾仔细思索这一滑稽的故事,并且还潜进梦境中两三次。由梦中的经验,至少我已能知悉那种状态有多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