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追寻(第4/8页)

以后,我曾想请他再说些这类有趣的故事听听,但在一个射击比赛会的夜晚,我们俩吵了一架,彼此都怒气冲天,互相揪住对方的胡须,两人的情感发生决定性的决裂,于是就这样分开了。这事情发生后,无意中我们又在同一家酒馆碰上两三次面,当然,那时不会再同桌共饮,而是各坐各的位子,但仍沿着原来的习惯,两人以相同的节拍喝酒,彼此默默地观察对方。其他的客人都已散去,我们还是这样坚持着,直到店家打烊,才一起被赶回家。然而,始终未能恢复感情。

我不愿再去思索关于我的感伤和我在人生中遭受挫折的原因,它只有徒然劳形伤神而已,此外,实在毫无意义。我完全不感到我的精力已耗尽,不认为我已走到人生的终点,反而充满一种莫可名状的欲望,深信有一天时机来到,必能创造出某种深远、辉煌的东西,至少,必能从平淡的人生中攫住一把幸福。但,时机何时会来临?是否要像那些神经质的现代人,用各种人工方法强迫自己制造刺激、逼出艺术的创造呢?想到这里,又感懊恼厌烦。最好能有别于他们,我自己内部就贮存着尚未消耗的强烈热能。那么,又何以迟迟不发挥出来呢?是否在我这健壮鼓起的身体内,有着某种障碍物或恶魔,以致使心灵活动迟钝,使呼吸逐渐沉重吗?我脑海里又萦绕着这些新问题。这时,我总怀着一种奇异的想法,认为自己是背负着某一悲惨命运的非凡人物,任何人也无由了解我的苦恼。忧郁,不但能使人憋出病来,一味沉溺于幻想,也能使一个人的视界狭隘,而致孤傲自大,这是忧郁所具有的恶魔性的一面。那种人就像海涅笔下那位无聊的阿特拉斯,自以为背负着世上所有的痛苦和谜团,凡人根本无法知悉他的苦恼,也无法插手帮忙。这不正是我此时的写照?我大部分的性格和特征,并非我本身所有,无宁说它是卡蒙晋德家族一脉相传下来的东西,也可说是遗传病,但自我远离故乡独自谋生以来,已把我们的遗传病遗忘干净。

我大约每隔两三周,去一次那有沙龙风味的学者家里,经一段时间后,经常在那里出入的人,我大抵都认识,其中大部分是年轻学者,有许多是德国人。其他的也都各有所专,此外,还有几个画家和音乐家,两三个普通市民和他们的妻女。这些人也许是经常聚会,每当我去时,都把我当稀客招待,倒令我每每感到愕然。惊愕的是他们的谈话、态度,为什么那样热情、亲切。他们大都具备着社交家的风度,因而大家都认为彼此有着某种相通联系的地方。或许那是来自普及化的社交精神,不具备那种精神的只有我而已。此中也有几个才慧卓绝、心思细密的人物,不管周围如何的喧嚣,他们也听若无闻,丝毫无损于他们的个性定力。若是和他们个别相处,我可以跟他们谈得很投机。遗憾的是时间太匆促,一个挨一个招呼寒暄下来,跟他们交谈的时间,充其量只有一两分钟。尤其妇女们往往夹进谈话圈中,给你戴上许多高帽子,我的注意力要同时针对两方面的对答,又要啜饮红茶和欣赏钢琴的演奏,而且脸上还得装出感激和满足的表情,我实在没有这种本事。尤其问到有关文学艺术方面的话题时,更令人难过。我发觉她们对这领域的事情,竟是那么肤浅,所说的净是信口开河毫无道理的话。但为了顺应她们的口气,我也不得不胡诌一通,这种滋味,委实不好受。虽然,我认为谈那许多无意味的文学,未免太过无聊,并且也是对文学的冒渎。但又无法不这样做,真的,与其谈这些,还不如听听她们谈子女的事情。轮到我说话时,则多以旅行、日常生活体验或各种现实的事情为重心,当此之时,偶尔我也会觉得彼此似乎毫无隔阂,而感心神畅快。这种夜间聚会终了后,我难免又要上酒馆,喝几杯维特利纳酒,润润喉咙,涤净倦怠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