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追寻(第2/8页)

我把我的症状详详细细地写在记事本,带着它去找医生。医生看完后,问了一些问题,拿起听筒诊察。

“你的健康情形真叫人羡慕呢!”他称赞道,“身体方面没有任何毛病,你不妨看看书,听听音乐,换换气氛看看。”

“读书嘛,可说是我的职业,我每天都要看很多新出版的书。”

“那么,做一点户外运动也可以。”

“我每天都花三四个钟头的时间到郊外散步,星期例假,至少还多出一倍。”

“这样嘛!你应该设法常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去。像你这样厌恶与人相处,实在很危险。”

“为什么呢?”

“原因有许多。如果你厌恶交际的心理愈趋严重,就更须努力去找别人。以你目前的状态而言,并不算病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若不终止这种闭锁式的生活,最后也许会导致精神的失去平衡。”

这位医生很亲切,也很通达人情世故。他对我的处境颇为同情,因而特地为我介绍到某学者的家里,这里经常有形形色色的人出入,堪称是文人的聚会场所,文艺气氛颇为浓厚。当他们知道我的“大名”后,待我似乎颇真切热诚,因此,我也乐得经常去。

大概是一个晚秋寒冷的夜晚,我去时,在场的客人只有一个年轻的历史学家和一位身材苗条的少女。少女一边喝茶一边和历史学家对谈,谈锋很健、很犀利。随后,她弹了一下琴,便走过来跟我聊天。她说,她读过我写的讽刺作品,但读来毫无兴头。我心想:好厉害的嘴巴!没多久,我就回家了。

不久,我经常流连酒馆之事也不胫而走,我的豪饮之名,几乎家喻户晓。我并不感到特别意外,文艺界本就难免有许多风风雨雨的传说或艳闻,暴露这种不太光彩的实态,不但不影响我的交际生活,反而成了交际场合的红人。因为那时大家正大倡禁酒运动,许多男男女女都是禁酒联盟委员会的一员,在那种意义下,我成了众矢之的。某天,这一伙人开始向我进行劝诫工作,他们从卫生、伦理观、社会观诸方面的见解,谆谆说明酒精中毒的严重及酒馆的不卫生等等弊害,接着,邀我列席禁酒运动大会,乍受宠邀,不禁大感惊慌失措,因为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居然会有这种团体和运动。仪式进行时,还伴着音乐和宗教的气氛,不由你不感到有点滑稽。大约有一两个星期间,劝诫态度还很诚恳,但我正值心烦意乱,酒,更不能不喝。有一晚,他们又开始聒噪不休,热心中带强迫性地对我劝诫,听得我不耐其烦,于是干脆向他们表明,劝人戒酒固是好事,但也得适可而止,如此喧嚷不停,只有惹起人家的反感。那时,我前面所提的那位少女也在场,倾听我的反驳后,不由鼓掌喝彩。但那时我正气闷得紧,也无暇去注意她。

禁酒运动,宣传得如火如荼,展开期间还出了不吉祥的闹剧,我在旁目击,不禁拍手称快。有一天,这个声势庞大的团体,聚集许多来宾,在他们的聚会所召开大会,有演说,有合唱,有结交朋友,有对良好风俗的赞扬,并且齐声对他们永恒的发展,作深深的祝福。因为演讲的时间拖得太长,那位受雇掌旗的旗手,等得不耐烦,偷偷溜进附近的酒馆喝酒。不多久,这一阵容浩大的队伍,鱼贯走出到市街游行,我们这群被压抑的酒徒,看到一幅令人愉快的情景:只见那位喝得醉醺醺的旗手,走在满脑子“大会精神”的善男信女的先头,步子一摇一晃的,手中青十字的联盟旗,仿佛是遇难的船桅,摇摇摆摆的。

这位醉酒的旗手终于被驱逐解雇了,但驱逐不去的是人类的钩心斗角、虚荣心、嫉妒心。

在这团体中的委员们,有些相当有涵养,但是其中有不少野心者,非常飞扬跋扈,一意要求表现自己,暗自扩充自己的势力,想独得别人对他们的美誉,对于那些无法戒酒的人,则肆无忌惮地加以攻击和漫骂。这个团体最后终于在内部冲突中渐趋瓦解。了解内幕的人都知道,在那崇高的旗帜旁边,实则散发着许多污秽龌龊的恶臭。我是从许多第三者的口中得知其中的真相,深夜喝完酒的归途中,偶然想起这件事,不禁暗感得意,跟这些假道学者相比,我们非但不是野蛮人,还显得很高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