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第7/10页)

这是我第一次的冒险,我可没因而变乖。如果真的那样,我也不会写出这本书来,也不致会有以后的种种颠簸和糊涂的行径了。倘若如此,我的一生,大概不久是找个村里的姑娘结婚,然后过着拖家带眷的生活,要不然就是陷在哪里的冰河中冻死了。或许这样也不坏吧!但事实上,以后所展开的一切迥然不同,我也无暇去比较现实中所发生和未发生的事情。

父亲有时要到维尔斯多富的僧院,做点义务性的工作,有一次父亲因病不能前去,要我跑一趟僧院,说明原委。但我却偷个懒,跟邻居借了纸和笔,写出一封“文情并茂”的信给僧院,托一个专门送信的老太太带去,自己则跑到山上去玩。

事过一周,有一天,我刚回到家,发现神父也在座,心中暗忖不妙,必是那封信出了纰漏。谁知神父却对我倍加赞誉,正在劝说父母要我到他那里读书。正好那时肯拉德伯伯也在场,也说出他的意见。当然,他的想法不外是我受了教育以后,可以进大学,成个学者光耀门楣等语。父亲好歹总算应诺下来。这样一来,我的未来也和伯父所设计出的无火灾之虞的烤面包炉或快艇等各种幻想相似,开始进行各种危险的计划。

我立刻开始埋头苦读,主要功课计有拉丁语、圣经、植物学、地理等科,这些科目我都很感兴趣,根本无暇去想这些学问也许会使我招来背井与离乡、抛弃青春的严重后果。拉丁语并不能换来故乡和青春。若照往常,即使我能把一本绘本圣人传倒背如流,大概父亲还是会要我当个农夫。但父亲到底是聪明的,他老早看穿我的懒惰已根深蒂固,无药可救。一向,我对农事总是尽可能回避,喜欢跑到山上或湖畔,或者独自在哪个山谷躺着看看书或耽于幻想。这些事情父亲都知道得很清楚,绝望之余,才趁此机会让我出去。

在这里我顺便把有关我父母的事赘上几句。我母亲从前是出名的美人,但在我稍懂事时,仅能从她苗条挺直的身段和温柔的黑眼瞳中,依稀辨认出她昔日的风采。她是个身材高大健壮、勤劳苦干的娴静女性,母亲的头脑和父亲同样好,体力也不逊于他,但在家庭中,事无巨细,悉由父亲来调配裁决。父亲,中等身材,手脚纤细,几乎可说身材窈窕。他精明机警,但相当顽固,脸色白皙,实际上有很多眨动的小皱纹,此外,额际有一道短短的纵纹,每当眉毛扬动时,便呈现出黑色的沟纹,使整个脸部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着什么苦恼。那时,必是父亲在思索某些重要的事情,而正百思不得其解吧。他也感染到那种忧郁症。但谁也没发觉到这点。所以会如此,也许是因这里的冬天太长;也许是因这里天灾地变特多,人人岌岌自危;最主要的原因是人民生计艰苦和视界太狭隘。总之,原因繁多,全体村民也都患着轻微的精神抑郁症。

我的主要特质遗传自双亲。来自母亲方面的是谦冲的生活智慧,对神的稍许信赖心,沉默寡言的性格。得自父亲方面的是,难以撼动的命运之神光临时的不安感,不善理财,豪饮的酒量。但最后所列的酒量问题,在少年期以前并没表现出来。从外观来说,眼睛和嘴唇得自父亲的遗传,沉稳的举止以及壮实的肌肉和骨骼则传自母亲。以生活本能而言,我虽具有受自父亲和我们种族的农人气质的精明机警,同时也有暗郁个性的一面,趋向深沉的忧郁。后来,当我决定远走他乡长年周游各地以度此生时,才觉悟到涉世时应该以活泼爽朗的态度来取代黑暗忧郁,才是办法。

总之,我携着受自父母的这些性质,以另一副新面目,踏向人生的旅程。涉世后,我发现自己的性格在世上既站得住,也行得通,总之就是还可适用。反而在做学问方面和实际生活的体验方面,总有些不能领会的地方,这才是我终生所欠缺的东西。即使现在,我还能像往日一样,可以征服高山峻岭,可以耐得10个钟头的行军或划船,必要的话也可以空手打死一个大男人,但就是无法变得八面玲珑,乐天知命。这点,过去和现在都没丝毫改变。大地和它的植物、动物们,从幼时起似乎就具备过独立生活的趋势,而我一向就培养不来社会生活的能力。抱憾之余,直到现在在梦境中,也经常显示我和动物生活的习性已非常相近。这是很奇妙的印证。我经常梦到自己变成了动物,在海滨随意躺着,大都是化身为海豹,而且当时心境也都非常舒适写意。所以,当梦醒后一点也不觉得欣慰、骄傲,只有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