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存(第6/9页)

曲愣住了。老头喝过了酒,脸色慢慢红了,然后又黄。当这脸变得蜡黄时,那两只小眼睛就放出了逼人的光,接着把头上的小瓜皮帽摘下来一扔,高兴得哈哈大笑。老头搓着手,又像害冷一样在手上哈气。曲想:这个人喝醉了,肯定会栽倒。谁知老头儿站起来,不是走,而是小步跑:他在小石屋里跑着,哈哈大笑,笑过了又去抓烟锅,一口接一口吸。吸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把烟锅递给曲。曲连连摆手,他扳住曲的肩膀说:

“咱们都是英雄啊!”

曲觉得此人出语惊人,往后退了一步。

老人说:“告诉你吧伙计,看年纪你也比我小不了多少,不过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什么人,有志气啊!”

曲身上发冷。

老头一仰身躺倒炕上,向曲招着手:“伙计,过来歇息吧,天不早了!”

4

曲的背囊里装满了草药和一点路上吃的东西。老头把他的背囊扔到炕的角落,躺下来。老头打开了话匣子,那是因为酒喝多了。“人哪,活的就是一个志气。说出来你不信,我是十八岁那年从家里跑出来的,一直在外边转,在山里活,再也没有回去。我那一年十八岁,家境不错。家里开了工厂,有好几座大楼,还开了银行。后来为了一个女人的事情跟家里人闹翻了,我一跺脚说声‘走’,就跑出来了。那时候我就是一个人干干净净地出来。从十八岁到现在,你想想吧!”

曲不信这个人会说谎,不过这几句话说出来的却是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这难道有可能吗?他望着眼前这个老头,觉得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老头又接上说:“老伙计,我就一个人在这大山里窜,常了,那些打猎的、砍柴的,还有远处那个村子里的人,都熟悉了我。前些年村里人想让我搬过去住,我不干。他们说:‘你总得入伙呀,你得在‘组织’呀,现在哪有不在‘组织’的人?’什么鸟话,我就不在‘组织’。他们派人来劝,后来干脆让几个大汉背着枪把我押回去了。你说怪不怪,他们非让我变成村子里的人不可。我一拧脖子说:‘就不!’他们就揍我,我就不停地骂他们。后来他们把我打得皮开肉绽,我还是两个字:‘就不!’我怎么能是村子里的人?我是山里的人,我是满山遍野跑的人。到后来村里的一个头儿说:‘好吧,你是头犟驴,那就把犟驴放回山里吧。告诉你,从今起你就是咱村里的看山人了!’你看,就这样,他们送了我一个名号叫‘看山人’。这好比先在我嘴上戴了个笼头再把我放了。我哈哈大笑,拍着手跑了。开头时候为了日子方便,我就住在离村子不远的那个山包上,到后来他们老要来找麻烦,什么要兔子肉啊,让我回村里开大会啊。我一看不好,就翻过两座大山,到这里挖了个石头窝……”

曲愣愣的:“这个石头房子是你一个人凿出来的吗?”

“没事就凿嘛。这山里的石头你以为是硬的吗?”

曲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石壁。老头笑嘻嘻说:“万物一理。山就和西瓜一样,皮是硬的,掏进去,里面的瓤儿是软的。我没事就掏,掏了一年,就掏成了这个小石头屋。结实不?”

“结实!”

老头又笑起来。

曲最关心的是柴米油盐的事。老头说:“我翻过大山到村里去背。村里人没有那样的腿脚,他们轻易不敢到这里来。你看,老伙计,你是我一年里遇到的第三个人。第一个是打猎的,第二个是抓特务的。”

曲打个愣怔:“抓特务?”

老头嘿嘿笑:“他们说这大山里有特务,还告诉我,以后见了特务赶紧向他报告,我才不报告哩。他说特务带了枪,还背了发报机,说不定身上还拴了小戏匣子什么的。我琢磨是特务俺就跟他一块儿听戏喝酒。他还说:‘遇到女特务也得报告!’我点点头。心里琢磨:‘你们等着吧,白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