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第2/4页)
我第一次受审的前一天,比奥顿律师来看我。他建议我庭审时把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什么东西上,比如说窗户和栏杆,什么都行。穿褐色卡其布制服的狱警把我从牢房里提出来去见他。他是我的辩护律师,也是父亲的老朋友。他每次来都面带微笑、信心满满,那样子有时会让我有些恼火。他和我父亲已经进了探望室,一个初级狱警按下了计时器。房间里的刺鼻气味让我想起学校的厕所——这是陈年屎尿的气味。比奥顿律师让我别担心,他说我们会打赢官司的。他还说,司法公正会受到干预,因为我们打伤了一名士兵。他总是很自信。然而,我这个案子被要求加速审理,到了最后一天,比奥顿律师不再满脸微笑,他的脸色变得阴沉严肃。摊开在他脸上的情绪地图斑驳不清、难以辨识。父亲为了向我透露有关他眼睛的秘密把我拉去法庭的一个角落,这时律师走过来对我们说:“尽人事,听天命。”
我们乘坐柯林斯牧师的厢式车回家。他是和父亲、巴约先生一起来接我的。巴约先生把自己在伊巴丹的家人抛在脑后,一再往阿库雷跑,希望他们能放了我,然后他就能带我去加拿大,同他和他的孩子们一起生活。我差点儿没认出他来。他现在和我四岁左右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大相径庭。他的肤色变浅了许多,两鬓已经染霜。他似乎习惯说话时常常停顿,就像开车的人换挡刹车、减速加速那样。
厢式车上用大大的字体印着我们教会的全称“神召会阿库雷分会,阿拉罗米街”和它的箴言“以你本来面目来,离去时已获新生”。他们很少同我讲话,因为就算问我,我也几乎不回答,只是点头。从我被送进监狱开始,我就避免跟父母或巴约先生交谈。我不忍心同他们面对面。我践踏了救赎的机会——在加拿大展开新生活的希望,让父亲深受打击。我常常想,他怎么还能保持镇静,就像丝毫未受影响?我对律师吐露的心声最多。他的嗓音像女人一样纤细,时常向我保证,比其他人都频繁,我很快就会被释放,“很快”会反复说好几次。
然而,在坐车回家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的问题:“奥班比回来了吗?”
“没有,”巴约先生说,“但他很快就会回来。”父亲想说话,但巴约先生抢在他前面补充了一句:“我们找人去接他了。他会来的。”
我还想问他们是在哪儿找到了奥班比,可父亲说:“是的,是真的。”我等了一会儿,问父亲他的车上哪儿去了。
“在博德那里修。”他简略地回了一句。他回头时正好跟我的视线对上,但我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车的火花塞有问题,”父亲说,“火花塞坏了。”
他是用英语说的,因为巴约先生是约鲁巴人,不懂伊博语。我点点头。车子驶上了一条破旧的、坑坑洼洼的路。柯林斯牧师和其他经常往返于市郊之间的人一样,为了避开路上的坑,不得不把车子拐到路肩上。车子挨着一长溜灌木丛往前行驶,一丛灌木,多数是象草,碰到了车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们对你怎样?”巴约先生问。
他和我一起坐在后排,我们俩中间堆满了福音宣传单、基督教书籍和教会广告,其中大多数上面都印有同一张柯林斯牧师手持麦克风的照片。
“挺好。”我说。
的确,没人打过我,也没人欺负过我,但我觉得自己撒谎了,因为恐吓和口头侮辱一直都有。进监狱第一天,我伤心得眼泪止都止不住,心慌得怦怦乱跳。有一个狱警叫我“小杀人犯”,但在我被关进一间空荡荡的、没有窗子的牢房后,他就走了。透过牢房的铁栏杆,我看见许多间牢房,男人们坐在里面,像被关进笼子的动物。有的牢房除了人,什么都没有。我那间有张旧垫子,一个有盖的屎尿桶,还有一个每星期加一次水的水桶。我对面的牢房里关着一个肤色较浅的男人,脸上和身上满是伤口、疤痕和泥巴,看起来很可怕。他坐在牢房的一角,茫然地瞪着墙,表情恍惚。这个人后来成了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