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施常云的世界(第21/32页)

“知道那男人是谁吗?”

小四也不搭腔,只伸出手来,夏冰忙又付了他五块钱,他这才懒懒答道:“听那边讲,也看不太清楚,对方穿着打扮倒也蛮摩登的,年纪很轻,有点儿矮有点儿瘦,就这些了。”

说毕,转身要走。

夏冰追问道:“你这些都是听哪边讲的呀?”

“嘿嘿。”他转头笑了一笑,“哪边?就那边嘛!”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走出门口了,与急匆匆跑进来的李裁缝撞了个满怀,他也不答理,反将帽檐压低了些,径直往弄堂口奔去。

“小瘪三作死啊?”李裁缝拍着心口不断回头看小四的背影,好一歇才回转来对夏冰笑道,“小夏,杜小姐在哇?”

“伊一大早出去咧,李先生有何贵干?”夏冰正琢磨着是不是顺着那报纸的线索找下去,抑或从朱芳华那里突破,所以见到邻居上门难免有些不耐烦。

“那她几时回来?我找她说说怪事体呀。”

“什么怪事体?先讲给我听听,我来转告。”他一听李裁缝嘴里说出“怪事体”三个字,便有了兴趣,因根据以往经验,这嘴碎的男人讲的奇事,确是每次都离奇无比。

“不要,我等歇再过来,她回来吃夜饭哇?你但凡有耐性,各么听我老李一句话,留下来等她,三个人一道吃,我今天炖了只猪脚爪,过来搭伙好哇?”

夏冰于是索性把心一横,坐下与李裁缝一道等起杜春晓来。

傍晚时分,杜春晓果然神色凝重地回来了,对饭桌上摆的香酥蹄髈也不看半眼,只将皮包往沙发上一丢,便坐下了。

李裁缝似乎是没觉出她的失落,竟欣喜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道:“春晓,侬晓得哇?上次侬讲过来做衣裳的那块料子是戏服,客人必定是与宋玉山有一腿的富家太太,侬真是料事如神,猜着啦!不过侬晓得那位太太是啥人哇?”

“啥人?”她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

“就是洪帮二当家秦亚哲的五姨太毕小青呀!”

杜春晓这才仿佛火烧屁股一般从沙发上弹起。

11

屠金凤已十天没有困好觉,后花园里那一丛啼血般的木芙蓉总令她无从释怀,仿佛灵魂深处还有一摊更浓的血在不断蔓延,快要滴出她的身体,将她染透。

不……染透的不是她,却是那只要命鬼!回想起半个月前那鬼头一次出现的情景,她极度奢望那只是因醉产生的幻觉,当时喝得确有些高了。秦爷的五粮春度数高,三杯落肚,酒气便从每个毛孔里往外钻,搞得她既舒服又恐慌。她不是怕酒,却是怕男人,怕面前这个男人,当初将她从昆剧班里买出来的时候,她便怕他。他粗浓的眉目,张扬的毛发,温柔笑容里阴沟一般硬冷的纹路,都让她心惊肉跳。这大抵亦是她肯做他三房姨太的原因,他是容不得拒绝的,仿佛一摇头便会换得粉身碎骨。

那日屠金凤原是想站在院中醒酒,发烫的面颊在夜风里渐渐退热,头脑一下便拎清起来,无奈胃里继续翻江倒海,酒食涌到了喉咙口,一张嘴便喷了出来,沾湿了鞋面和胸前一块襟布。

“月姐?”她想唤娘姨将她搀住,却发现身边无人,只得自己胡乱扶住树枝继续干呕起来。

不一会儿,她方察觉后面有人扶了她的腰,并轻轻拍打后背。她忍不住用力挣了一下身子,骂道:“刚刚死哪里去啦?哪里就嫌我这三房嫌成这样了?主子都伺候不了,明朝去厨房汰碗,你就晓得苦了!”

月姐也不吭声,只不断拍她的背,她眼睛一拎,回转身来,抬头欲打,却被唬得跌坐下来,溅了一身秽物。

这哪里是月姐,分明就是恶鬼!长发披面,只隐约见一张鲜红大嘴,嘴角直延伸至耳根处,与身上穿的触目旗袍同色,那只曾搭在她肩上的手还停住在半空,嘴里发出“嘤嘤”的枯哑声,似泣,又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