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施常云的世界(第20/32页)

无论到何种年纪,斯蒂芬都会是个英俊的男人。

这是杜春晓一直以来对他不变的评断,哪怕他现在已是货真价实的中年男子,法令纹与颧骨都鲜明得过分,然而还是极漂亮的,散发淡淡光泽的茶色头发柔软如昔,递上餐单的那只手背上,那几根浅金色体毛也还是熟悉的。

“你就这么想我呀?”她点了一杯红茶,一块蛋糕,浅浅笑着。

他望住眼前这位不漂亮,却很有自信的女人,掂量出她笑容里的锐利。

“个倒稀奇来,明明是侬想我,才会来呀。”他用标准的上海话应答,搞得她有些哭笑不得。

她用餐叉将蛋糕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回道:“我没钱付账的,你请。”

他笑了。

两人瞬间回到英伦的校园时光里,那时他们都手头拮据,却偏偏要尝试昂贵的东西,于是他去偷盗,她负责放风,把一家点心铺偷到几乎“破产”。

那个辰光,他们还是纯的,好的。至于何时开始不好,他们都在刻意回避,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想。

于是他只得先开了口:“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施二少告诉我的,他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包括很不好的事,那些事,原先只有你知我知,我以为以后也会是这样,但显然我是估错了。”她一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尴尬地摸摸鼻子,干脆坐下,窗外被细雨洗到碧绿的梧桐叶散发的清香,仿佛正透过玻璃传来。街对面,拿他的店当“家居旅馆”的法国老头正匆匆往这里走来,腋下夹着一叠报纸。

“好了,长话短说,我只想知道先前骚扰过高文的那几个俄罗斯人的下落,希望你可以告知。”

“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她咽了一下口水,一时竟难以启齿,要怎么讲?难道说自己在帮未婚夫做私家侦探?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只得讪讪道:“有朋友托我帮忙调查这案子。”

“这么危险的事情,交给警察不是更好?”

“在警察面前你会坦白么?”她忍不住反将他一军。

他笑了:“只要我知道的,必定会讲,但是你讲的俄罗斯人,我确是不知道下落,所以——”

她不由得皱起眉来,几乎当即便要放弃,因他不肯讲的事情,谁都撬不开嘴,这个道理唯她最懂,可又有些不甘,便逼将道:“怕是这两桩命案与你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你才不肯讲吧。”

“激将法对我没用,乔安娜。”他耸了耸肩。

她站起身来,掏出钱包打开,他忙起来摁住,道:“我请客。”

“谁说我要付钱?”她推开他的手,从钱包内取出一张牌,放在桌上,“这是给你的第一次警告,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希望你能讲些实话。”

他看到那张放在瓷碟边的战车牌,只得苦笑,晓得这个事情还远远没完,这既是她的作风,更是她的脾气。

夏冰找来的包打听叫小四,系安徽逃荒来的,在法租界混了几年赌场之后付出了一只左手的代价,随后便开始依靠收罗情报维生。这类角色本无甚稀奇,可他在秦亚哲的赌台上出千还能逃出命来,确是不简单的。更夸张的是,夏冰找到他的辰光,他正拿另一只手当赌注,跟人家玩摇摊,在赢了十个大洋之后方兴致勃勃地别过头来搭理夏冰。

原本夏冰想换个人,孰料把他带回去给杜春晓看了,她却喜欢得不得了,当即拍板,给他许诺了诸多好处,临走前还急着付了定钱。

“这个人看起来太闲散,恐怕有些靠不住吧?”夏冰推了推眼镜架子,显得忧心忡忡。

“不会。”杜春晓摇头道,“身带残疾的人会比平常人更要强一些,他将来对我们一定很有用。”

果不其然,三天之后,小四便浑身酒气地闯进石库门弄堂,对夏冰丢下一段话:“听那边讲,那洋人的尸首旁边当时还有半张俄文报纸和一件女褂,施老板家的大儿子被砍,二儿子被抓之后,施家大儿媳朱芳华曾与一个男人在逸园跑狗场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