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4页)
相当于繁邦堂妹的房子姑娘,在客人中最年轻、漂亮,性格活泼。在本多家族沉郁的空气中,就连这位姑娘爽朗的笑声,也显得极不协调。
虽说办法事,但对死者的记忆已经久远,长期阔别,一旦相聚,亲戚们畅谈无尽,比起办法事,主要的话题是各家新增加的幼小的家庭成员们。
三十位客人在本多家各个房间里随处转悠,看到每座屋子都堆满书籍,再一次感到惊讶。有几个人提出想看看繁邦的书斋,他们上楼,在他的书桌边乱翻一气。其间,人们陆续离去,屋里只剩下房子和繁邦。
两人坐在墙边皮沙发上,繁邦穿着学习院的制服,房子一身紫色“振袖”和服。人们离去之后,两人变得拘谨起来,房子清脆而爽朗的笑声也断绝了。
繁邦想给房子看看相册之类的东西,不巧他手头没有。房子似乎立即不悦起来。刚才房子那副过于活跃的举动,不间断地大声朗笑,对长她一岁的繁邦一副取笑的口吻,还有诸多不很稳重的举措,都是繁邦所不喜欢的。房子虽然像夏天大丽花一般热情和美丽,但他暗想,自己决不会娶这类女子为妻。
“我累了,哎,你不累吗,繁哥?”
房子说罢,她那高耸着胸脯的和服腰带周围像坍塌的墙壁迅速崩倒了。房子的脸孔突然伏在繁邦的膝盖上,这时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香气。
繁邦有些困惑,低头看着压在膝盖和腿上的沉重而柔软的负荷,很长时间没有动一动。因为他感到,要想改变这种状况,自己实在无能为力。况且,房子一旦将头交给堂哥穿着蓝哔叽裤子的大腿,就再也不肯移动一下了。
这当儿,隔扇打开了,母亲和伯父伯母蓦然走进来。母亲变了脸色,繁邦心里直跳。房子慢慢转过眼睛,接着懒洋洋地抬起头。
“我累啦,头疼。”
“哎呀,这怎么行,吃点儿药吧?”
这位爱国妇女会热心的干部,带着忠于职守的护士的语气问道。
“不,用不着吃药。”
——这件事情成了亲戚们的话题,幸好没有传到父亲耳眼儿里,但他受到母亲严厉地斥责。房子呢?房子再也不能到本多家里去了。
但是,本多繁邦一直记住了那个自己膝盖上经历过的温热而沉重的时刻。
当时,房子的身子、和服与腰带的重量全都压过来了,但他只想起了俊美而复杂的头部的重量。女人丰满的秀发缠绕的头颅,如香炉般架在他的膝盖上,仿佛透过繁邦蓝哔叽裤子不住地燃烧。那种温热宛如远方火场的热量,意味着什么?房子使用瓷罐笼火的方式说明一种难以形容的过度的亲热。尽管如此,她的头部的重量却是一种苛酷的、富于谴责性的重量。
房子的眼眸呢?
她因为斜斜地俯着脸,他看到就在眼皮底下,自己的膝盖上,滴溜溜圆睁着一双易受伤害的小巧的黑眸子。那就像一对临时停飞的极其轻盈的蝴蝶。忽闪着的修长的睫毛,是不住扇动的蝶翅,那瞳孔是翅膀上奇妙的斑纹……
那双眼睛是那么缺乏诚实,如此接近又那么淡漠,那是随时展翅飞翔的不安和浮动,犹如水平计中的气泡,由倾斜变为平衡,由涣散到集中,无休止地来来往往。繁邦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这决不是谄媚,较之刚才的谈笑风生,此时的眼神只能认为是极为孤独的眼神,将她内心里无限的游移不定的辉煌,毫无意味地、正确地映射出来了。
从那里扩散开来的令人迷惘的甘美与馨香,也决不是胁肩谄笑的媚态。
……如此说来,无限地近距离广泛无边地占据着悠长时间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呢?
- [34]大审院,明治时代最高司法机关,相当最高法院。一八七五年设立,一九四七年撤销。判事,负责诉讼的审理和判决的官吏,隶属刑部省或太宰府。